二、毫無征兆的告別(下·二)(2 / 3)

說到這兒,老保姆早已泣不成聲,養父哽咽得同樣說不出話來,他受不住了,起身離席,把自己反鎖進藏書室,再沒露麵。我安撫著蘇薩娜,總算不再流淚了,才到那兒去找他。敲開門,看到養父的雙頰也是一片潮紅,我便伸手撫去那些淚痕,養父卻怔怔地望著我,好半天,他才嘶啞著低沉的嗓音,遲疑地說:

——艾蔻,養父是不是太狠心了?明知此去或許正意謂著漫漫不歸路,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卻還要將你推上去!

我搖頭,鼻子裏漲滿了酸楚。

——你要想好,那片大陸如今已危機四伏,你的身份又那麼誘人,到了那兒很多人一定會衝著你來,很可能不等我們找到那件聖物,就已經……

這些我也想到了,一場注定的亡命之旅,勝算的把握微乎其微。但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就算在這最後一刻,養父受不了良心的折磨,為了顧全我的安危而取消了這次行程,從此我也將不得安寧,因為欲念已被喚醒,惟有抵達那片大陸,找到那件聖物,占有了它之後,我那份癡狂的想往才能夠平息。

——養父呀,你我都不能動搖,馬塞港的油輪已經靠岸,尤卡坦州的威廉總督也已為我們的到來籌備了多日。我們晚去一天,聖物的危難就增加一份,這是您說的!那就讓我們把這次遠行當做是無畏的朝聖之旅好了,聖徒都是舍棄了自身的生死之後,才踏上漫長的旅途的。

——我為你驕傲,艾蔻,由衷的!但是,在這最後的時刻,你必須向我保證,以你的先祖的名義,保證解救了聖物之後,你絕不能視它為己有,你的職責僅是守護它,如果可能的話,那就喚醒它。這些天來,我隻顧著為起程奔忙了,卻忘了告訴你致關重要的一點:神之風采從不屬於任何人,它是人類共有的,也是世間最神聖的靈物。瑪雅人千百年來不過充當了它的守護者,他們的確是盡職的,遺憾的是,卻始終未能喚醒它。不過,總有一天它會醒來,到那時它將向世人宣告無上的信念和預言我們的命運!它就是為了這一天而締造的!所以,我的孩子,你惟有克服了內心的貪欲才能擔負起這份神聖的使命,完成你的先祖的遺願,穩妥地看守它,讓它永遠保持聖潔,不受褻瀆。

養父的話頃刻間撲滅了我所有的熱情,我怎麼也回不過神來,更想不通,如果我不先占有它,又如何去守護?原來,我僅是為了純粹的獻身而去的呀!這倒也沒什麼,可我卻必須克製著內心的熱望,時刻看守著最誘人的聖物,而不能奢求。這樣的折磨誰又能忍受?讓我終生與它相伴,我能做到,但不讓我視它為己有,卻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夠的。

我那震驚的表情將內心的欲念全部暴露了,養父冷竣地審視著我,終於低下頭,退回了藏書室,隨後又砰地一聲,重重地關上了厚重的石門。我讓他徹底失望了,估計他怎麼也沒想到,天真未泯的我竟也抵擋不了神之風采的誘惑,墮入了貪欲的深淵。那一刻,巨大的恐慌將我緊緊懾住,滿心憂慮著養父會不會因此取消了行程。仰望著門上先祖威嚴的側麵,也深知自己應為不該有的欲望而悔罪,但我卻怎麼也克製不了倉皇的心跳,我甚至祈求先祖為我降下深重的懲罰,情願承受一切,隻要能換來養父的寬恕。之後的一夜,我依偎在蘇薩娜的懷裏,讓她最後為我唱一次催眠曲,自己卻睡意全無。

青白色的天光浸透了遠山上的雲嵐,歡唱著蘇格蘭牧歌的石英鍾報響了六點整,雙眼布滿血絲的克裏農走到客廳來,通知我馬車已經備好了。任勞任怨的老管家操勞了好多天,每一樣入箱的物品他都要親自過目,起程的日子越臨近他就越焦慮,通宵達旦地辦理著各項手續,生怕哪一樣不齊全或是欠妥,到了大洋彼岸會為老爺和小姐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因為塞得太滿的衣箱,一向和顏悅色的老管家和蘇薩娜辭嚴厲色地爭吵了一番,被剔除的衣物堆滿了老保姆寬大的吊腳床,出遠門當然越輕便越好,任憑蘇薩娜撲倒在成堆的涼爽紗衫上痛哭了一整天,克裏農也不肯讓步。從那以後,兩位默契的老仆人便較上了勁兒,都在最後的時日裏盡其所能地比試著身手,克裏農打點著行前的方方麵麵,蘇薩娜把廚娘趕去了曬麥場,一手包辦了廚房裏所有的活計,那些天裏,我和養父每天都像受邀赴宴似的,坐在餐桌兩頭,舉著刀叉,眼花繚亂的菜色卻讓我們不知該如何下手。這會兒,克裏農站在客廳的落地窗旁,躬身等候著我到後院去查看,他說行李都已裝車,證件和手續昨晚他就備齊了,出發前再交給養父。我想起身,蘇薩娜卻把我抱得更緊了,這讓我忍不住又沁濕了雙眼。沒時間擔擱了,克裏農有些不耐煩了,衝著蘇薩娜聳聳高挑的鼻尖,轉身上樓去了。我的一顆心也忐忑著呢,克裏農是去向養父交代臨行事項,也不知養父會如何反應,若是聽完了管家的彙報,他卻不動聲色地回複道:你先歇著去吧,今天我不打算動身了。那我真會崩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