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仰望星空的女孩(1 / 2)

坐在樹杠上我還連一家的家長裏短沒聽完,就聽見有三輪車突突而來,奶奶疑惑地說:“你舅舅們來了?來的怎麼這麼早!”

“可能磨坊裏人少不用排隊吧!”

“那也不應該!”

我們起身抄長滿雜草的小路迎過去,遠遠看見二舅已經把車停在了他們家的場院裏跳下來朝我們咧嘴笑。大妗子和大舅也下了車看向我們,都站在原地等著我們過去。

我問了好打了招呼。奶奶急切地念叨:“咋這麼早,天黑來才差不多呀?”

二舅嘿嘿一笑,“還不是因為你,聽說你死在高房上了,我們還在排隊等著的,卸了麵往來趕,都快到了,突然又來電話說活著沒死掉。本來要回去的,又想著老板說他磨好了給我們打電話,索性占點便宜,讓他磨好了明天去拉其不好!就幹脆來了。”說著眼睛瞟了一眼三舅家的高房,“你老了老了,怎麼這麼愛上房了,死在上麵事小,上下台階不穩滑倒不是鬧著玩的,怎麼就是不聽呢!”

“就是的,哪裏的太陽你曬不得,非的爬那麼高,年久失修的你非要找麻煩。”大妗子也趁機幫腔起來,大家言來語去像教育小孩子。我怕奶奶發火趕緊打圓場,大舅擺擺手向我擠眼,我也明白這就是日常了。

因我這個客人在的緣故,四家子的五個人在大舅家吃了一頓熱鬧飯。午後,在我的堅持下跟著他們來到了家近處靠河溝的一塊地裏一起割麥子,這是二舅的地,大舅和大妗子也來幫忙,看能不能半天收完。因我要去,奶奶也要湊熱鬧,大家隻好把她放架子車上拉到地裏。

我準備大幹一場的,幾年沒有勞動已經生疏了,鐮刀沒用幾下就在手裏打滑,手心熱辣辣的。倆舅看出來我沒那金剛鑽,就捎帶攬了我的瓷器活,留了不多的幾行供我玩兒似的。我想這下好了,主打一個陪伴也是可以的,反正不會回去。累了就站起來伸伸腰,偶爾回過頭,奶奶就在車上或麥捆上那麼安安靜靜地坐著,或看著我們也不說話,很像小時候跟著她下地的我。待太陽快要下山已是八點多了,我也連玩兒一下也辦不到了。索性扔下鐮刀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奶奶跟前,拉過來一捆麥子當枕頭睡下來也盯著落日看。

“奶,天天等太陽升起,其實看看它落下也挺好的,你不用睡那麼早,等著它落下了再睡也不遲。你也不用起那麼早,等著它高了再起也可以。”

奶奶隻是對著太陽笑,想說什麼又停下了。

太陽已剩下點紅暈了,麥子也割完了,看著長勢這麼好的麥子,捆起來的都趕上我了,心頭不由得感慨起來。十多年前要長這麼好,我的命運是不是又會有所不同呢!缺水和欠收幾乎伴著我長大,豐收的好年景也就這幾年才有,好像也是引洮工程的水來了之後的事了。特別缺水的時候,播種一升收一碗的事情也常有,更連喝的水都有沒的時候也是常事!

缺水的日子莊稼蔫了,人也就跟著蔫了。大人蔫了,孩子的精氣神倒不會減。他們總會在焦躁中製造出別樣的樂趣來。1997年,也就是香港回歸的那一年,我十歲,那年又大旱,鉚足了勁要抽穗的莊稼最終沒能抗得過太陽的炙烤,一天天的蔫下去了,一個多月後終於泄去了最後一點力氣,無精打采的任憑太陽的光和熱蹂躪它們。人們也喪失了最後的一絲希望,糧沒了,喝湯還能熬到明年,水沒了可是連一周都熬不過去。這樣的年月就是一碗油換不來一碗水的年月。家裏有很深的紅土箍的水窖的也恨不得鎖起來,有些也是真的鎖起來了,就是那些窖裏還有點水的。我的奶奶就這麼做了,媽媽去跳水得找奶奶要鑰匙,還得聽奶奶數落太費水了,其實母親是能省就省,能不用就不用,但還是感覺費水,不光奶奶這麼覺得,就是母親也這麼覺得,所以奶奶的話她從不敢搭言。熬到後來,人們都把眼睛轉到溝裏的幾眼泉上。要在雨水多的年份,河坡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泉眼,眺遠望去明晃晃的一片,像極了繁星點點的夜空。但那時小小的泉眼是不被人們放在心上的,憑它們自在的咕咚咕咚往外冒,人們從未試圖把他們聚起來,這裏的一切順其自然,小溪像肆意玩水的孩子,弄的周圍綠油油的草灘水汪汪的一片。溝底的幾眼大泉卻被人們小心的嗬護著,這是幾個村子牲畜的生命水,有些甜水泉更是嗬護備至,即便是風調雨順的年月也毫不馬虎,他是大夥的救命泉。這些泉周圍總被大大小小的坑包圍著,有多少儲多少,從不讓它輕易跑掉。碰上這樣的年月是沒有什麼水可以儲存的,小泉眼早都幹掉了,整個河坡上被堿水漫過的草灘變成了白蒙蒙的一片,像撒上的朵朵鹽花,又像深秋落架的霜雪。那反光的星星點點也早不見了蹤影,隻剩皺啦吧唧皴裂的老人的粗皮。溝底的那幾眼大泉也失去了往日破土而出的風采,艱難的往外擠水,把昔日的汩汩溪流變成了絲絲垂下的淚滴。碰上這樣的年月,不論白天還是夜晚,總有一條長長的隊伍,像蠕動的蛇,從溝頂開闊的空地上向溝底的泉眼旁爬行。還在往外擠水的這四五眼泉裏隻有一眼是甜水,所以這兒的隊伍排到格外的長,不分晝夜的長。我的母親隔幾天就要到這兒等著祈求一點甜水好給年幼的我們一點飲料。她總是在晚飯後安排我們睡下就出發,有時我們非要跟著不可,她就編造可怕的故事嚇唬我們。什麼泉旁邊的那個天門是妖鬼開的啦,他坐在上麵專等著夜裏來取水的小孩子等等,我和妹妹隻好乖乖的縮進被窩,生怕被那外麵手很多的妖鬼抓走。這時媽媽就出發了。媽媽走了,妹妹就更不敢轉身或吭氣,漸漸地也就睡著了。可是我已經沒那麼好騙了,我已經長大了。更何況一路上挑水的人賽過年看夜戲的熱鬧呢!所以我很願意出去,有天晚上媽媽又去挑水了,我熬到妹妹睡著,悄悄爬起來也出去了。嗬,夜晚好美啊,月光下一切朦朦朧朧的,白天清清楚楚的東西現在都是一個黑黑的輪廓了,不過那線條很美,有些甚至還會動。我第一次感受到安靜的美,愜意的美,這美驅趕了我對夜晚的恐懼,讓我渾身不由得也想要動起來,有了想奔跑的渴望,可我不敢跑,跑就會越跑越害怕,我壓抑住自己快步走著。邊走邊好奇地打量著這熟睡中的村莊,腳下踩著的是被踩的熟湯湯的土地。幹燥的路上走的人多了,就變成了熟湯湯的田地,鬆軟的黃土麵兒足足能淹沒孩子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