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跟不上芸芸眾生的思路，這世上的歡喜，不止對人。
多得是人喜愛非人之物。
“少年人年少輕狂可以，但也要懂得做人，什麼都想要，隻會害了你。我這裏有護身符一份，作價黃金一兩六錢，你可要？”
“不要！你果然是個騙子！”
宋三郎如今兜裏幹淨得一塌糊塗，隻有懷中一隻金鐲，這鐲子恰是一兩六錢。精工細作的工藝，內側篆著京中最好金鋪的名。
他連退幾步，看老乞丐的目光仿佛在看什麼洪水猛獸。
“你這小子，當真無禮。”老乞丐搖搖頭，繼續吃剩下的麵條。施舍他的婦人有善心，下麵還躺著一隻荷包蛋。
“江臨真是個好地方啊。”老乞丐慢悠悠感慨。
“小子，今日老頭子心情好，與你多說一句，你和它無緣無分，莫強求，莫強求。”
這年頭小孩子都這麼離譜的嗎？
老乞不懂，但大為震驚。
宋三郎說不清此刻自己什麼心情，他不信林嬌嬌已經死了。
宋三郎坐在老乞丐對麵的牆角歇息。
如今孤身一人，沒有京中的消息來源，能問的隻有這個看似走過南闖過北的老乞。可他總覺得這人不靠譜，說出的話如同詛咒。
老乞丐偶爾看向他的目光裏，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嫌棄，仿佛在看什麼髒東西。
大黎二十七年二月二戌時，正是林嬌嬌的誕生之日。
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那年二月二他偷溜出城放紙鳶，錯過
了關城門的時辰。第二日歸家，先是從歡天喜地的父親那裏得知未婚妻林嬌嬌出生的消息，而後被打了個半死。
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覺得是因為林嬌嬌，父親才會把他往死裏打。
他也曾特意去問過林夫人，林嬌嬌幾時出生。
那時的林嬌嬌還在繈褓裏，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人，像極了他偷偷抓的小兔子，無害且柔軟。這一幕，他記了很多年。
林嬌嬌死了？
宋三郎隔著衣服握住那隻鐲子，不願意相信老乞的話，這種四處行走的人，最擅長招搖撞騙。他們騙一個換一處地方，根本不怕苦主找上門。
他才不信！
“說你胖，還真喘起來了。小子你執拗什麼？說了你和它無緣無分，別想了。”倒黴玩意兒，怎麼有這麼奇怪的愛好？
年紀大了。
越來越看不懂這些年輕人。
見什麼歡喜什麼，隻會讓旁人很尷尬。
老乞抓耳撓腮，用牙齒咬死剛抓到的虱子，見宋三郎一副垂頭喪氣的小可憐模樣，深深歎了口氣。
世道變了啊。
他老了，理解不了。
老乞吃完麵，將碗送還。而後端著破了口子的陶碗，用碗裏的銅板去巷尾賣貨郎那裏換了兩塊飴糖，回來遞向宋三郎。
“吃一塊，甜甜嘴。
“眾生皆苦，不止苦你一個，哭喪著臉有什麼用？人啊，要往前看，知道不？”
“不吃。”宋三郎不想多理睬對方，覺得對方是個騙子。
過了半日，官府果然四處
抓人，江臨城內亂成一團。老乞靠土牆上曬太陽，望著來去匆匆的官差，竟是笑出聲來。
“你瞧，多有趣，他們像一群狗。”
宋三郎抬眼，衙役的皂衣在灼灼烈日下泛著白，有些晃眼，他立刻耷拉下眼皮。
宋三郎想，他才像一條狗。
一條無家可歸，疲於奔命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