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莉亞在老舊洋房的某個房裏,端坐在奢華的椅子上。
“本部把德萊的調查結果送來了。”
菲犽捧著一卷羊皮紙,獻給雅莉亞。
“德萊——原本的第三名隨從果然另有他人。”
這份報告證實了雅莉亞的疑慮。
“那麼,本來應該跟隨我的人去哪了?”
“在進行其他任務時失敗身亡,所以才會改派那個魔術士供聖女雅莉亞您差遣……”
雅莉亞微眯著眼,直視蠟燭搖曳的燭火。
德萊這個人有點古怪,表麵看起來服從命令,但有時候卻會擅自做出可疑的舉動,經常未經許可就私自外出。
怎麼看都不對勁……雅莉亞之所以懷疑德萊,起因在於一封匿名信。
四天前的夜晚,菲犽收到一份用特殊密碼寫的報告,那是雅莉亞等人、任何服膺Logos者都再熟悉不過的希伯來密碼——一種由秘術所寫的密碼文件。
‘第三人在利用聖女。’
解讀密碼後,得到的是這樣的訊息。
那究竟是不是事實,雅莉亞一時之間也難以確定。
說不定,這隻是為了擾亂我方內部行動的計謀。
但在雅莉亞的直覺裏,認為那封信或許說的是真的。
“……德萊現在在做什麼?”
“他待在自己的房裏,和監視的刺拜偶爾會交談幾句。”
“嗯,好。”
雅莉亞傲然點了點頭。
考慮到德萊可能企圖謀反,她暫時停下搶奪寶器的行動,做出以下決定。
首先,斷絕德萊個人和Logos的聯係手段。
其次是禁止他離開這棟洋房,並且派刺拜隨時監視。當菲犽進行諜報行動的期間,就由艾因隨侍在旁。
在這樣的情況下,雅莉亞向Logos本部聯絡,找她信任的人調查德萊的身份,得到的結果是——
“……第三人原本預定是從缺嗎?不過Logos的高層把那個魔術士編進我的部署也是事實。”
雅莉亞用食指輕撫下巴,瞄向桌上的羊皮紙。
“有查出匿名信是誰寫的嗎?”
“還沒有。”
雅莉亞緩緩合上眼,輕歎一口氣。
“看來封印的破壞任務要暫緩了。”
菲犽靜靜地垂著頭。
“……總覺得心有點亂。”
聽見這句小小的呢喃,菲犽隨即抬起頭來。
“您剛才說有什麼嗎?”
雅莉亞瞧了菲犽一眼,接著搖搖頭。
“——沒事,我在自言自語。”
“今天也要努力調查!”
一大早,這句向窗外大叫,跳到珠紀頭上的尾先狐也配合著她,精神抖擻地“咪——”了一聲。
匆匆換好衣服走出房間,正好和前來的美鶴撞個正著。
她的手上拎著要給珠紀的便當。
她是來叫珠紀起床的。
“早呀,美鶴。”
“早安,今天好像有點萬了呢,上學的時間已經……呃,您的製服怎麼了?”
這個時間還穿著便服,是美鶴一臉愕然。
“嗯?我今天不去學校了,我要翹課!”
講得這麼直截了當,美鶴當場目瞪口呆。
不想去學校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她等不及要追求真相。
(我想知道自己是誰、敵人是誰,還有贏過敵人的方法。)
無論如何……
珠紀滿心感謝地收下便當,然後就和尾先狐去倉庫了。
“……真是的,有整理跟沒整理一樣!”
在已經習以為常的倉庫裏,珠紀不斷地搬出資料,再把他們歸回原位。
簡直就有如年底大掃除般工程浩大。
像這樣子找資料,已經過了三個小時。
或許是因為白天的陽光很明亮,今天的倉庫感覺不像之前那麼陰森,反而有一種解放的清爽感。
埋在倉庫裏麵的資料,比眼睛看到的還要多好幾倍,每次以為快看完的時候,把書一搬開,就發現後麵還有一大堆疊得像山一樣。
而且,它們又沒分門別類,不管是新的或舊的,全都隨便丟在一起。
珠紀不得已,隻好卷起袖子,卯足勁開始埋頭苦幹,但大概是昨晚沒睡好的關係,經常看一看意識就飛到九霄雲外。
“挨……這樣做根本沒完沒了……”
忍不住歎了口氣。
尾先狐大概是討厭灰塵吧,完全不肯從珠紀的影子裏出來。
(唉——今天看得完嗎……?)
珠紀一邊無精打采地這麼想,一邊繼續調查。
又經過差不多一個小時。
“……嗯?咦……”
在珠紀扔在地上的書籍當中,有兩本讓她感覺特別不一樣,一本看起來非常老舊;另一本則是用黑色合成皮革裝訂,八成是近期的東西。
和昨天真弘找到的那本,看起來是一樣的。
“奇怪,剛才好像沒看到這種東西呀……”
瞥一瞥手表,已經過中午了。
她這時才發覺肚子餓了。
“吃飯吧!”
珠紀坐到倉庫角落的櫃子上,拿起飯團塞進嘴裏,順手把書翻開。
“嗯……‘供奉儀式之書’……?”
透過在腦袋裏的某人翻譯,文字通暢地流入腦海中。
‘玉依之血即便淡薄,然人世之情念寄靈於血,可使之封印鬼斬丸。鬼斬丸之封印已弱,一人,願來生有幸,借血之力固其護界,願來生……’
後麵的內容便和前端大同小異。
珠紀一路看下去,隻覺得上麵寫的東西極為不詳。
(這根本就是‘死’的意思吧?)
“借血之力……”
(這是在說……可以利用血,將減弱的封印增強……?)
在那之後,填滿了一連串人名。
珠紀心念一動,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開始畫正字。
數一人畫一筆,數著數著,畫出了許多正字。
珠紀沒空品嚐飯團了,埋頭忙著這項作業。
類似的內容多大幾十頁,當全部的頁數都讀完時,在筆記本上出現的次數竟是——
“一千一百一十五人……”
居然有這麼多人,珠紀茫然看著這些潦草的正字。
重新再數一次,或許有十人左右的誤差,但不管怎樣,人數破千是毋庸置疑的。
仔細瞧書上的筆跡,每一頁都不一樣,這本書顯然是由不同的人,花費了長久的時間一點一滴補述
上去的……想到這裏,她拿書的手就開始滲出冷汗。
(……不會吧!)
珠紀不得不產生這樣的想法。
(上麵的人數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一想到這本書的書名,就不寒而栗。
(這個村子發生什麼事了?)
珠紀甩了甩頭。
(這以後再想。現在無論如何要盡量多收集情報,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
她拿起另一本書,也就是合成皮革的筆記本,隻翻閱一下就立刻知道內容了。
“……爭奪封印的戰爭?”
果不其然,這應該就是昨天真弘給她看的那本,當中有不少關於Logos的記載,珠紀把他們仔仔細細地看過一遍。
書中的大意是,在過去,Logos曾經派人攻擊這個村子好幾次,大部分都是以調查封印為目的。而那些來犯的敵人,每次都被守護五家消滅了。
“還有什麼新的資料嗎?”
話一出口,才猛然想起。
(Logos襲擊,但是被守護五家擊退了?)
也就是說,擁有那種壓倒性力量的人,以前曾經被打敗過。
(不對,可是……)
單從記錄來看,這次Logos派來破壞封印的人,和過去似乎有極大的差別,如果以前是以調查為目的,那麼這次的目的就是搶寶器了。
換句話說,照這樣推理,Logos過去多次派人來這個村子,可能都隻是試探而已。
“不過……”
即使如此,擊退Logos的事實並沒有改變。
但這次我方卻打不敗Logos。既然前代、前前代的守護者做得到,當中一定有某種原因。
珠紀抱著希望,翻頁繼續往下讀。
如此一路讀下去,她明白了一件事。
問題的症結並不在於守護者,而是珠紀不同於其他的玉依姬。
珠紀發現這點,更拚命地研究筆記本上記載的文章。
一字一句,詳詳細細地,深怕遺漏掉任何一絲一毫。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樣——)
情緒越來越高昂,光是要抑製自己不念出來就很吃力了。
寧靜的倉庫,隻有翻頁的聲音在回響。
不知經過了多久。
珠紀終於讀到了一行字。
‘……因玉依姬之覺醒,終阻Logos之犯。’
這段文字,如電流般穿透珠紀全身。
“玉依姬的覺醒!”
就是它,這就是她最想知道的事。
從文獻的記載來看,在第一線作戰的始終都是守護者。
不過,當玉依姬覺醒之後,就能成功打敗敵人。
也就是說——
“玉依姬覺醒,可以喚醒守護者本來的力量……是嗎?”
話一出口,就感覺心中充滿了希望。
過去,守護五家的前輩就是這樣
擊敗敵人的。
珠紀還沒以玉依姬的身份覺醒,至少她沒有自覺。
那麼,不夠成熟是理所當然的要素,這也表示還存在著可能性。
能夠與那種絕大力量對抗的能力……說不定就蘊藏在自己身上。
心中一如此想,珠紀不禁背脊發涼。
(大家還能變得更強!我要趕快告訴大家。)
從氣窗照射進來的陽光,不知何時已經轉變成暗紅色,悄悄地灑落在倉庫之中。
“小航,我們回去囉!”
珠紀一鼓作氣站起來,在櫃子反方向角落卷成一團的尾先狐立即輕輕躍起,然後抱怨似的叫了幾聲。
珠紀抱著發現的書籍和筆記本,正要走出倉庫時——
啪滋啪滋啪滋——
“呀!”
在倉庫的出口,有一道看不見的電流牆阻擋去路。
簡直就像禁止她把書帶出去一樣。
“為什麼呢……唉~~討厭。”
珠紀隻好把筆記本放回書櫃,轉身奔出,這次就沒受到任何阻礙了。
現在這個時間說不定學校裏還有人。
她無論如何,都想把這件事早一步告訴守護五家的人。
(我不打電話,要當麵跟大家說,我們還是有希望的。)
珠紀心想,這麼一來,大家就能恢複以往的生活了。
才剛跑出內院,就看到有人在拜神求簽。
那人把銅板桄榔一聲丟進油錢箱裏,拿起簽筒開始搖晃,看他的背影仿佛似曾相識。才腳步一緩,那人就轉過頭來。
“啊,是你呀。這是第三次見麵了。”
隻見那個穿著西裝的男子爽朗地一邊說,一邊搔著頭走了過來。
珠紀聽到他咬著手中的仙貝的清脆聲響,立刻響起他是誰。
(啊,他是清乃同學的舅舅……在當公務員,名字叫……)
“你好嗎?清乃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他的聲音也和長相差不多,給人一種略帶糊塗的印象。
(呃——對了,是蘆屋先生!)
“沒有沒有,清乃同學幫我很多忙喔,還給了我許多勇氣……對不起,我現在有點忙,先告辭了。”
就在她匆匆點頭打完招呼,正要繼續趕路的時候……
“你被利用了。”
蘆屋用從未有過的冷峻口吻說道。
他的聲音,竟有一種讓人不得不傾聽的吸引力。
珠紀被他那句話以及語氣的轉變所震驚,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嚇到你了?”
蘆屋又恢複成原先的裝傻模樣,微微一笑。
“你難道沒想過,你被利用了嗎?前代為何什麼都不肯告訴你,你都不會感到懷疑嗎?”
這像是被電到似的盯著蘆屋。
“……你、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在這個時代,沒有秘密是藏得住的,這點你最好牢牢記住。”
說到這裏,蘆屋嘻嘻笑了笑。
“其實呢,我這個公務員隸屬的部門有一點特殊,我做的是公安調查廳的調查員。我,這個請你別告訴清乃喔!”
講話的語氣中帶著俏皮。
(他到底想對我說什麼?)
這樣的疑問在腦海中浮現。
(……這麼說起來,我第一次遇見這個人,是在回到這個家的時候,那時,他說是來向外婆打招呼的……)
“你想想看,你在這方麵的隻是實在太少了,不管是關於封印、敵人的組織,還是你們自己的職責。”
蘆屋嘴角微微上揚,又補上一句:
“連你外婆在盤算什麼……”
疑問慢慢地轉變成戒心。
這人不僅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還知道得太多了。
他所掌握的內情恐怕比珠紀多。
“……你告訴我這些的目的是什麼……?”
“我是為了你好,否則這樣下去,你將一味地聽從宇賀穀婆婆的擺布,到時候就算保住封印,你也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蘆屋每踏近一步,珠紀就自然地後退一步。
“你到底想幹嘛?”
質問的聲音裏,掠過一絲緊張。
“哎呀,沒啦,我隻是表示關心。”
蘆屋窺視著珠紀的眼神,又咬了一口仙貝。
(騙人。)
這是珠紀的直覺。
(為我好?哪有可能。討厭,這個人好可怕。)
在遇到雅莉亞的部下,艾因和刺拜時雖然也很可怕,但從蘆屋身上感覺到的,卻是另一種不同的恐懼。
全身汗毛倒豎——這樣的恐怖感,自珠紀的腳底慢慢升上來。
蘆屋又踏出一步,他幾乎要摸到珠紀了。
就在她忍不住快要叫出來的瞬間。
忽然,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把她拉開了,在溫暖的觸感之下,珠紀這下才發覺自己被人護在懷裏。
“拓磨……!”
抬頭一看,那人竟是拓磨。
“……不準靠過來。”
拓磨低聲喝道,表情嚴厲地瞪向蘆屋。
但他銳利的視線,蘆屋全不當一回事,一臉輕鬆地照單全收。
“你怎麼來了……?”
“這等一下再說……喂,你到底想怎樣……?”
拓磨蹬著蘆屋,把珠紀護在身後,腳上朝蘆屋的方向踏出一步,蘆屋頗感興趣地看了看拓磨,緩緩點頭“嗯”了一聲。
“我看你們之前好像在吵架,沒想到會有人趕來這裏,看來你們的牽絆比我想的還深嘛。”
蘆屋誇張地大歎一口氣。
“說,你想對她做什麼?要是想亂來的話……”
拓磨又朝向蘆屋踏出一步,可是蘆屋卻不為所動。
“就要把我揍扁嗎?哈,如果你玩真的,我大概一下子就不行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好像沒什麼危機意識,反而嘻嘻笑了起來。
珠紀對他的深不可測感到心裏發毛,拉住拓磨的衣角加以阻止。
“拓磨,不行,不可以和他打。”
不管對方的來曆為何,想到他是清乃的舅舅,她不得不這麼說。
更何況,無論再怎麼感應,她都感覺不到蘆屋身上有特別的力量。
他和艾因或刺拜他們完全不同,隻是個普通人而已。
正如蘆屋自己所說,假如拓磨玩真的,一瞬間就可以把蘆屋打倒,這句話並非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