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曾國藩做得如此漂亮,我左宗棠也要表現得更為瀟灑。於是,在總結自己的剿撚之功時,他把大半功勞推讓給了曾國藩的老部下劉鬆山,並由此對曾國藩大加推許。在奏折中他這樣說道:臣嚐私論曾國藩素稱知人,晚得劉鬆山尤征卓識。劉鬆山由皖、豫轉戰各省,曾國藩嚐足其軍食以相待,解餉一百數十萬兩之多,俾其一心辦賊,無憂缺乏,用能保垂危之秦,救不支之晉,速衛畿甸,以步卒當馬賊,為天下先。即此次巨股蕩平,平心而言,何嚐非劉鬆山之力?臣以此服曾國藩知人之明,謀國之忠,實非臣所能及……合無仰懇天恩,將曾國藩之能任劉鬆山,其心重於以人事君,其效歸於大裨時局,詳明宣示,以為疆臣有用人之費者勸。
奏折中還謙虛地說自己十餘年前就認識劉鬆山,卻沒有發現他的才幹。公開是這樣講,私下裏左宗棠在寫給兒子們的信中解釋自己上這樣一道奏折的動機時這樣說:吾近來於滌公多所不滿,獨於賞識壽卿(劉鬆山的字)一事,最征卓識,可謂有知人之明、謀國之忠。此次撚匪蕩平,壽卿實為功首,則又不能不歸功於滌公之能以人事君也。私交雖有微嫌,於公誼實深敬服,故特奏請獎曾,以勵疆吏。大丈夫光明磊落,春秋之義:“筆則筆,削則削”;烏能以私嫌而害公誼,一概抹殺,類於蔽賢妒能之鄙夫哉!人之以我與曾有齟齬者,觀此當知我之黑白分明,固非專鬧意氣者矣。
左宗棠本以為這樣一道奏折會顯露他“大丈夫光明磊落”的胸懷,“當知我之黑白分明,固非專鬧意氣者矣”。不想,此奏一出,讀者驚疑。官場中人都一時轉不過彎子,鬧不明白為什麼左宗棠突然出現這樣大的轉變。中國人習慣於陰謀思維,於是一致認為左氏動機不純,他故借揚曾以揚劉鬆山,揚劉鬆山也就是揚自己,揚自己則是為了貶低李鴻章。
曾國藩也是這樣推測的。十一月初七,在致郭嵩燾信中說:左帥表劉壽卿,謬及鄙人,論者謂其伸秦師(指左所統帥的軍隊)而抑淮勇,究不知其意雲何也。
真是無可奈何。
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四(1872年3月12日),曾國藩因腦溢血逝世於南京兩江總督府,年不過六十二歲。消息傳出,天下震動。
一時之間,同僚朋友、門生故吏雲集南京,曾國藩的葬禮成了一場詩文大會。蓋與葬者既多文學之士,撰文者又發自真情實感,所以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名作。比如,老朋友老部下李元度的哭師十二首,就筆筆沉鬱,句句動人:一夕大星落,光芒薄海驚。九重悲上相,萬裏失長城。傳說騎冀尾,虎圖富甲兵。宗臣應附袷,天語極哀榮……而李鴻章的挽聯後來更成了千古名作:師事近三十年,薪盡火傳,築室忝為門生長;威名震九萬裏,內安外攘,曠代難逢天下才。
時人這樣評價這副對聯:“豪邁精當,亦自占身份,非鴻章不能亦不敢道此。”在林林總總的祭文挽聯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一對,是當時身在西北前線的左宗棠派人千裏迢迢送來的,其文曰:謀國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輔。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無負平生。
更為令人意外的是,在對聯後麵,居然署的是“晚生”二字。曾、左二人通信,從左宗棠為布衣時起,都是稱兄道弟,左宗棠從不肯讓一步。在曾國藩官拜大學士後,按慣例左宗棠對曾須自署“晚生”,左宗棠卻說,“惟念我生隻後公一年,似未為晚,請仍從弟呼為是”。所以生前左宗棠從來沒對曾國藩稱過晚生,這也成為當時官場上一則趣事,因此誰也沒想到左宗棠會在挽聯上署“晚生左宗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