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大多時光是悠閑的,是自由的,也是很無趣的。
還有一些時光是忙碌的,是困苦的,也是很無趣的。
反正在活著的路上,總是很無趣的,譬如活著這件事本身,就相當無趣。
至於有趣的事,有趣的人,也總是會在疾病、孤獨、蒼老中,慢慢消失,慢慢遺忘,最終成為那死前的一聲歎息。
莊稼戶的生活,有些恬靜,但不多,有些畫意,但不顯。比起從早忙到晚的一幫鄉鄰,言宇一家的生活倒是愜意了不少。
穀場上大黑抬頭望見自家煙囪裏那淡薄的炊煙,果斷舍棄了自己的溫柔鄉,一溜蹦顛的跑了回去。在門外麵叫喚幾聲,自家的小主人就挒著圍裙跑過來給開了門,狗子搖晃了幾下尾巴,算是道謝。
言宇閃開身讓進狗子,一邊鎖門一邊笑罵道:“飯點掐的分毫不差,倒是符合你這吃貨的潛質。”
狗子哪有空搭理他呀!早竄進廚屋找女主人要求開飯加餐了!
因為照顧到言父身體不便,一家人吃飯多在裏屋的炕上,把矮桌支好,蓋上桌布,母子倆便忙忙碌碌的給各樣鍋碗盤碟端了上來。
“父親,還是半碗嗎?”言宇把盛飯的竹籃放下,拿起父親的碗問道。
男子瞧了瞧女人端上來的兩菜一湯,感覺還不錯,就點了點桌子道:“先不急,去取一壺酒小酌一杯。”
言宇聽了吩咐,立馬放下碗筷,呲溜一聲鑽了出去,再進來時,已經端著溫好的酒壺和酒盅。
言父看著少年放好酒壺,不覺笑道:“你拿兩個盅子做什麼?”
言宇尬笑著朝邊上吃飯的母親望去,婦人就笑道:“是大孩子了,多少也能喝上一點吧?”
言父也就不再阻攔,拿起筷子道:“既是你母親點頭了,多少讓你放浪一回,隻是不可多飲,三分程度便好。”
言宇忙不迭答應下來,給兩人酒盅裏斟滿,坐到炕上和父親碰杯。
待到碰完第二杯,婦人已經吃好了,看著爺倆還有繼續喝的架勢,便沒有離席,隻是把酒壺拿過來,預備給爺倆盛酒。
再喝了幾杯,言父多少有些酒意,便放下筷子問言宇道:“宇兒,為父平日閑坐,多少疏於對你的管教,剛剛想起一事,竟是記不清你至今年歲了?”
言宇吃掉了嘴裏的東西,想了想道:“十五了。”
言父聽完看向婦人,希望她能給個確切答案。
婦人不禁笑道:“你這爹當的也真甩手掌櫃,兒子生辰都記不住。月前不是中元節嘛,宇兒遲來九天,到今天剛好十五添廿一天壽。”
言父“哦”了一聲,略有些唏噓道:“束發為童,可行大學,可娶家室,正是求知的年紀,也是天性的啟端。為父如你這般大時,也算小有一番成就了。”
言宇道:“常聽母親說起,父親是因得罪了朝堂上的大人,才致仕還鄉的,想來年輕時也是見識不凡的人物。”
言父擺擺手道:“狗尾續貂罷了,上不得台麵,隻是多少看過些書,見過些人,還算有些經曆。日間我原想問你近來學習,被你一通武道仙家的話趕了過去,這會趁著吃飯的功夫,你且說出其中疑惑地方,為父試著給你點撥一二。”
言宇聽了便放下碗筷,略想了想道:“近來看書中說,國之根本在君,君之根本在民,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孩兒自覺言論頗大,遠看似乎完璧,細瞧又有些瑕疵,隻是一時半會不覓頭緒,總是有些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言父笑道:“這題目確是夠大,不是經濟、政治、軍事、民生等等單一的點能解釋通透的。自古存國者,不予民存,自存爾!亡國者,非是民亡,自亡噫!所以國之本在君,家之本在主。對民而言,君在則國在,對子而言,父母在,則家在。”
話畢言父略啄了一口酒,接著說道:“君不事生產,君不行貨殖,這就變相的把國家基本運行規律交到了普通百姓手中。君王靠著地方官員統禦疆土,也隻在上行下效中苟且孑孓,一旦朝堂和地方出現分歧,勢必出現列土封疆的局麵,這些膚淺的去看,自然是君王治國手段的問題,深究起來,也算是民眾用低效的基本規律反而能達成的最大反製效果。然而民眾所得,也隻是這些基本的,看似熙熙攘攘,實則一盤散沙,最終的歸宿,依然是臣服在高階的統治之下。如此年複一年,天荒地老。”
言宇問道:“如此說來,水隻能載舟,反倒不能覆舟了?”
言父笑道:“水舟之比,比之君民,豈止不妥,簡直大謬。君子尚不立危牆之下,君王怎會犯如此巨險?所謂深宮高牆,建起來便是絕民於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