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四小姐,這是芹姨對袁芳的稱呼。張揚氏則直接叫她四丫頭。畢竟袁芳和大姐年紀相差太大,在張揚氏眼裏,袁芳隻是一個小姑娘。隻是按照習俗,已經快十六歲的袁芳還沒有婆家,這是很少見的事情。袁芳之所以答應來當張家嶺大少爺的先生,很重要的一件事是她已經被媒人弄得煩不勝煩了。
常年在外地的袁芳,對於張揚氏誇得地上無天上罕見的天才張家大少爺並沒有多少印象。
袁芳是袁家最小的姑娘,父親對她寵愛有加,上武漢,下上海都帶著。七歲在漢口的教會學堂啟蒙,大了讀的也是總督大人辦的女子新學堂。袁家不是什麼大家族,隻是一般的米商,說白一點就是米販子,這麼費心花錢培養一個女子,可見袁芳多麼討人喜歡。
袁家的本家原本不在雲龍鎮,而在下遊的拖船埠,一次湖匪作亂中,拖船埠被屠,才搬到了雲龍鎮,一部分在河對岸買了田地,一心種田,與河道上絕了關係。一部分則依靠著河道上關係繼續米商的事業,這就是雲龍米商袁家。
米商袁家一直人丁不旺,或者說有出息的孩子不多。袁芳這一代,男孩子中是三哥袁定國,女孩子就屬袁芳了。可惜兩個孩子都因為見過了世麵,不想再繼承半黑#道,半白道的河運販子的角色。
袁芳能夠答應張揚氏的請求,除了心煩,再就是老父親老母親並不反對,並對張家嶺的大少爺頗有些認可。這在袁芳的印象中可不多見。
“八歲殺人持家,又得到了清河吳家的支持,這孩子培養好了,以後不得了。”
老父親的胡子一翹一翹地,滿是商人的狡黠。
河道上的事情,其實也很難說清楚。袁家能夠勉力維持,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靠上了吳家的勢力。那可是真槍實彈,山賊湖匪也不敢隨意動的。
常年跟著父親的袁芳,一下子就明白了,父親要給吳家掌家奶奶一個人情。
所以袁芳是帶著好奇的眼光到了張家嶺的土圍子。
匪患過去才幾個月,張家嶺已經與其它地方有了很大的不同。這裏除了南河邊上的巨墳以外,已經看不到多少匪患的痕跡。如果不是大院裏的傷殘以及孤兒寡母,眾多的孩子,初來此地的人們肯定以為這一定是一個鄉村學堂而已。
看著八歲的張春背著麗質,對著書本在地上一筆一劃教一幫蘿卜頭識字的時候;見到張春和那幫孩子抬起頭,臉上滿是陽光和希望的時候,袁芳感動了。因為就算是在漢口,在上海,在洋人的教會學堂,也沒有這麼燦爛,這麼美麗的笑容。
也許是孩子當家的緣故,張家嶺的人除了寵孩子,幾乎沒有任何外麵的“規矩”,沒人教那種三叩九拜的禮節和規矩。
後來袁芳也不想去教,因為她本人就對這個死氣沉沉的規矩十分反感。
袁芳見到沙地上的第一行字就是張春寫的“待人以誠,至人以真,執事以信”。筆力綿軟,略有些散亂,畢竟隻是一個孩子而已,但是架構錯不到那裏去,有著一種氣勢在裏麵。
袁芳雖然是在洋人的教會學堂啟蒙,但是啟蒙的約翰牧師是一個對漢學研究很深的英國人,並沒有教多少英語,反而很注重漢文化,這導致袁芳在進入女子學堂後,學的不是英語,而是德語。而書法是袁芳下了功夫,也能夠拿出手的一項技藝。
從張春在沙地上的幾行字中,袁芳認可這個可能自己教不了的學生。
時間稍微長一點,袁芳就發現,張家大院說是張春主事,但實際上他大多數時間都在學習與和小朋友玩耍。其它的人不管是芹姨還是張秀清或者其它人,都自覺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幾乎所有人都生怕雜事打擾了這個還是孩子的主子,總是搶著把事情做完。
但是事情哪裏有做得完的?
所以整個大院裏,所有的人都忙忙碌碌,看不到一個閑人。
就是真有事找張春,也多半是跟在一群嘻嘻哈哈奔跑的孩子們的身後,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張春混在孩子們中間嬉鬧,一邊說著事情。
最奇特的是,仿佛所有的事情,張春都沒放在心上,總是隨口答應或者吩咐幾句,事情就有了眉目。
然後,該做事的去做事,該玩耍的繼續玩耍。
這種奇怪的方式,每天都在進行,連袁芳也見怪不怪了。
張春的學習方式也非常特別。即便是玩耍,總是要弄清楚為什麼玩耍,如何玩耍,玩耍中需要了解哪些知識。一草一木,一舉一動,張春都力求把它解釋清楚,並教給身邊的孩子們。
這種神奇,在袁芳看來,簡直是聞所未聞。卻不知道這對於張春來說是收斂了又收斂的結果。
沒有人比張春更加明白知識的重要性,但是張春隻有八歲,原主聽說並沒有讀過多少書,所以張春滿肚子的知識不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