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電扇在嘎吱嘎吱地轉,我身後漏水的破空調在呼呼地響。
這家餐館冰火兩重天,除了這個角落凍得像個冰窖,別的地方都熱得像火焰山。
所以那些個客人都熱得流汗跺腳,而我冷得瑟瑟發抖。
劉聞聞又往我碗裏夾來兩塊牛肉,然後咕嚕一聲喝下一大口熱湯,大快朵頤地說:“怎麼樣?我下課鈴兒沒響就衝過來了,搶的這位置夠舒服的吧?”
我忍住抖說:“行了,別夾了。”
“喂,我自己不舍得吃留給你,還不是為你好啊,孕婦要多補充營養和攝取蛋白質!”劉聞聞用一種林蕊你不要不知好歹的眼神看著我,雖然真正的理由是她一直暗戀的那個研究生院的學生會主席,今天見到她時開玩笑地說了句:“聞聞,你是不是工作定下來了?怪不得你最近那麼悠閑,都發福了。”
我沒有拆穿她,低頭看著眼前那一盤毛血旺:“你帶我這個孕婦來吃這種東西,其實是想讓我胎死腹中吧?”
劉聞聞說:“那不更好?打胎的錢都幫你省了。”
我倒抽一口冷氣。
劉聞聞把筷子撂了,嚴肅地看著我:“林蕊,你到底決定好了沒有,這胎你是打,還是留?!”
我又歎了口氣。
我人生二十六年來,做了最糊塗的一件事,造成我眼前的這種局麵。
我在兩個月前跟人一度春宵,兩個月後,我懷孕了。
但我卻不知道我孩子的父親是誰。那天醒來的時候,隻有床頭留下了一千塊人民幣。我把那十張嶄新的粉色鈔票每張都仔仔細細地正反麵看過一遍,沒有看到任何類似於手機號碼,座機號碼乃至於QQ號碼之類的東西。
在物價飛漲的今天,一千塊別說是養個孩子,就是殺個孩子也不夠。
我還去了解了一下目前市麵上嫖妓的正常消費水平,得知現在某些高級場所裏,女大學生是一晚三萬。我好歹是個研究生,雖然還沒拿到畢業證,不算正式畢業,但再怎麼說,也不應該少於三萬。
所以,每次我想到那一千塊錢,心裏就更加難過。
他媽的。
劉聞聞說:“不打的話,到時候出生證明上父親那欄寫誰的名字?難道你還指望著……”
她及時地把後麵的話咽了,我卻知道,她想說的名字是陳嘯。
那的確是沒得指望的,就算是之前沒跟他分手的時候我不敢這麼傷害他,何況是現在我們要繞著路走的時候。
但我也更不可能隨便上街找一個人跟他說,哎朋友,你看能不能勞駕你把名字借我在出生證上寫一下?
劉聞聞說:“現在打胎容易,不就是差點錢麼,這是大事,還是跟你媽說,讓她援助你吧。”
我說:“那不如讓我現在吃掉這一整盤毛血旺。”
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讓我媽知道我未婚先孕,並且連孩子父親都不知道是誰。她一定會破天荒地從麻將桌上下來,拎著菜刀脫了鞋跑,把我從家一直追到離家一公裏以外的菜市場,造成跟在醫院手術台上一樣的效果。
劉聞聞又說:“那不行就多找幾個朋友先借著,到時候再還,先打了再說!”
我脫口而出道:“不行!”
劉聞聞氣憤道:“林蕊,你到底為什麼不肯打!”
我說:“我怕疼,也怕死。”
劉聞聞信心滿滿地對我道:“放心吧,死不了的!現在技術可先進了,有普通人流,減痛人流,無痛人流,超導可視人流,微管可視人流等等,一個比一個先進,可以根據需要,自行選擇!”
我實在很好奇她是怎麼知道那麼多的,但我一時間隻能說:“我不單是怕我死,我也怕它死。”
我心想,這畢竟是一個生命,我不能親手殺了它,那會遭報應。
在這樣你用地溝油來毒害我我用臭皮鞋來毒害你我們互相毒害的社會裏,我還能有這樣的覺悟,我覺得我自己很高尚,高尚到了別人都不能理解的地步。
但如果不打,就隻能等著它一天天長大,最後把它生下來。
生下來以後要怎麼辦,我不知道。
劉聞聞看她勸不動我,隻好說:“哎,那生就生吧,生下來再說,大不了我幫你一起養他。”她盯著我,恨鐵不成鋼地推了一下我的額頭,“你這死腦筋!”
我很冤枉,我記得明明我告訴過她不下十次,我不是死腦筋,我是笨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