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荒城裏,伴著東方朝日初升,重又鬧騰了起來。今日的凰冰,不知什麼原因,竟開始默默地穿梭於重病百姓之間,悉心地料理著他們的傷口。鳳逸看見了,冷哼了一聲,低聲罵道:“虛偽!”而其他的人,好奇地瞧了她好久,也沒多說些什麼,便各自忙各自的活兒去了。

在第一日來時所探望的老人跟前,凰冰仔細地為他的傷口上藥。她摸了摸老人的額,語氣毫無起伏地問道:“還有哪裏不舒服?”

老人注視著凰冰,搖了搖頭,說道:“比起前些日子,好多了。謝謝您了!”

凰冰沒有接話,轉過頭去,接來冰然遞上的湯藥,吹了吹熱氣,遂一湯匙、一湯匙地將藥水喂進了老人的口中。好生熟練的樣子。老人喝了幾口,感慨地環視著這些化作凡人的神仙們,歎道:“一家子的好人哪!這世上,果然還是好人多啊!”他望向了凰冰,“在這荒城中呆了這麼多日,恩人,怎麼不見您的娘親呢?”

話音未落,隻聽見身後傳來了慌亂的聲響。湯藥翻倒,茶碗破裂。老人望去,原是那幾位善心的恩人們因一時大意而打翻了手中的藥碗。看著他們的表情,無不是抿著雙唇,眼神遊移。正當老人深覺奇怪的時候,嘴邊又送上了一勺的湯藥。一如往常的平靜,絲毫不見半絲漣漪。老人將藥吞下了肚,慎重地想了一想,忽然眼神一閃,滿是愧疚地低聲說道:“對……對不起,恩人,老朽無知……”

“沒什麼。這事情,提不提起,都無所謂的。你不必介懷。”凰冰冷淡地說道。

老人深諳世事,聞此一言,忽驚覺了些什麼微妙的情緒。他抬起眼來,往另一些恩人們看去。他們清掃著地上的碎片,有的埋頭做著,有的則時不時地抬起眼來,瞄著凰冰的背影。想對聽來的話充耳不聞,卻可惜,個個都做得不夠徹底。老人不禁沉默了下來。很久,很久,他愈感沉痛。最終,當凰冰收拾好了東西,正要起身離開的時候,慈悲的老人家伸出了他那因長期勞作而皸裂、粗糙的大手,拉住了她的白皙素手,憐憫地注視著那雙美麗卻無神的鳳眸,好生哀傷地歎道:“孩子,與其忍著滿心的酸楚,不如去尋個知心人,痛快地哭訴一番,如何?”

或者,這該是錯覺吧。沒有任何人聽見它,卻隻有老人一人堅信著。他堅信著,就在方才那瞬逝的一息之間,自己的耳膜,清楚地被一聲碗勺磕碰的輕響所震動。這聲,奏響得如此之輕,竟比清波的漣漪還要悄無聲息,又消逝得如此之快,更比電光火石還要迅捷神速。

老人不覺鬆開了她的手。這手,老人感覺到了,何等地堅強,仿若飽含著天賜的強大力量,似堪能肩負萬世苦難,扭轉不定乾坤,卻又何等地脆弱,脆弱得如枯落的秋葉在勁風之中飄零,隻等待那最後的歸根。老人默然,注視著凰冰遠去的背影,黯然喟歎:“本以為……她就是那傳說中的鳳凰轉生,卻不想,竟是個可憐的孩兒!可惜哪,可惜!”

神人們至此,心中不由一驚,卻仍佯裝出一貫的態度,問道:“鳳凰?老人家,您怎會說她是鳳凰呢?她不過是個平凡的孩子罷了!”

老人淺淺一笑,說道:“你們是外地人,或許不曉得吧?我們這地方哪,從古至今便流傳著一個傳說,說是每逢人間災難深重之際,天上便會降臨一位美麗的神女。她遊曆三界,目睹人世百態,望盡滄海桑田,隻待亂世之末,變身浴火鳳凰,飛舞九天之上,引吭高歌,以此預言明君出道、治世將臨。”他深歎一聲,遙望著早已不在視野之內的身影,“或許是老朽不切實際的妄想吧……第一回,在這兒見到那孩子,如此之美、如此善良的一個孩子,不知怎地,覺得好親切,竟一下子認定了,她便是那傳說之中的祥瑞鳳凰……”說完,他又沉重地歎息,欲言卻止。

“老人家,”冰然湊近了老人一步,問道,“那您又因何而歎惜呢?”

老人久久沉默。直到眾人都有些禁不住耐心的時候,他才啟口說道:“那傳說之中的祥瑞鳳凰,在歌舞的最末,便會氣力衰竭,灰飛煙滅,自此不再輪回於六道之內。”他不忍地搖了搖頭,“自老朽染了這怪病之後,渾身潰爛,惡臭不絕,親族、友人競相遠離。她是第一個這樣關懷、照料老朽的人!老朽看得出來,她是個難得的好孩子!若她真是傳說中的火鳳凰,那……何嚐不令人扼腕痛惜呢?”老人艱難地咳了幾聲,又接著用他那沙啞的語音講話,“老朽活過了半百,曆經了衰世、亂世,閱人無數。知道嗎?在這人世間,萬事萬物,甚至於人心,因為某些原因,都是可以偽裝的。卻惟獨這眼神,是騙不了人的。那孩子,滿目盡是蒼涼,與絕望。實是可悲可歎哪!”他抬起頭,用那因年老而渾濁的眼睛,掃視了神人們,眸中映射出一股超脫人世的清明之氣,“老朽不知道你們之中有何不愉快的糾葛,但依老朽拙見,你們可是要好好地珍惜她呀!否則,終有一日,悔疚的,將是你們!”

神人聞之,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