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插著很多管子,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就像具屍體一樣躺著的人,把晏淮給看愣了,一口涼氣倒吸,他連瞳孔都在顫抖。
記憶裏的傅馳一直都是衣冠楚楚的矜貴模樣,現在躺在這裏的人是誰啊……
到這一刻,晏淮發現剛才在門外的擔憂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傅馳什麼都不用做,一句話不說,一個眼神也不給,直接躺在這裏就好,將一切脆弱與死氣都呈現出來,他心裏最柔軟的那塊地方就開始發酸發疼了。
手上忽然被什麼東西濺了一下,晏淮猛地從一種恍惚裏驚醒,他才發現那是自己的眼淚……
就那麼兩顆而已,他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但喉嚨裏的那種堵塞感異常明顯,他一口氣咽得艱難。
手背隨便往衣服上蹭了蹭,晏淮緩緩將手伸出,落在傅馳線條起伏流暢的麵龐上。
他剛要落下,卻又堪堪停住,就隔著這麼幾厘米的距離,撫摸這張沉睡著的臉,眼神的專注遠遠超越了他的想象。
除了嚴重的傷以外,傅馳身上還有一些其他的小傷口,譬如額角那一塊兒,貼了塊紗布,消毒水的味道淡淡的浮著。
晏淮的指尖輕輕停在上麵,撥著那幾絲短發仔細看了一下,發現紗布旁邊居然有一道不明顯的小疤……
那是什麼時候的?
他正疑惑著,沒注意到手掌下的漆黑眼睫正微微顫抖。
沉思半晌收回手,晏淮猝不及防跟一雙緩緩睜開的眼睛對視上了——
傅馳無聲無息地醒了,幹涸起皮的嘴唇張了張,沒出聲音。
晏淮反應過來,環顧左右,給他倒了杯水,又將他扶著坐起來,把水喂過去,但手上的輕顫讓水差點兒灑了。
連抽紙巾擦的時候,手都沒控製好,弄疼了人。
傅馳眉頭緊鎖地避開一點,晏淮趕緊道歉,動作還是不利索。
忽然間,傅馳抓住了他的手,晏淮馬上停下了一切動作,身體僵硬。
從前傅馳的手一直都是溫熱的,血管好像在沸騰一樣,那種幹燥的溫度接觸皮膚時,觸感很奇異。
但現在是涼的,很涼。
晏淮任他握著手掌,低下頭來,看著白色床單上的陰影,像啞了一樣,一句話也不說。
“我不渴。”
這聲音沙啞無比,晏淮抬頭,撞見傅馳專注的視線。
四目相對的第三秒,他心酸無比,胸膛裏的異樣從眼眶裏表達出來,他的眼淚從臉上滾下去,砸在傅馳手上的傷口上——
“嘶……”
傅馳很小聲地吃痛了一下,動靜一點兒也不大,但晏淮卻慌亂地給他擦傷口上的淚水。
擦著擦著,他更想哭了。
這樣的反應,他自己都沒想到。
“疼的是我,你哭什麼?”
傅馳聲音虛弱又輕柔,手掌撫摸上晏淮冰涼的臉頰,替他擦眼淚,嘴裏反複詢問:“哭什麼啊?”
“哭什麼……”
他當然知道他哭什麼,但晏淮卻不太想承認,始終不抬頭看一眼麵前可能含著一腔柔情的眼睛。
他自己抽了張紙巾,仔細拭幹眼淚。
傅馳放下了手,又搭在他的手背上。
於是晏淮順理成章地看到了那些紗布與紅腫,還有草草擦了點藥的小擦傷。
他眼神滯留在上麵,無法移動一點。
傅馳出身很好,從這雙手上就能看出來了,骨節勻稱、指節修長,每一片指甲都修剪得很幹淨,皮膚下的血管、關節,還有筋,都凸起得明顯。
一看就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一看就很有力量……
但現在添了這麼多傷,像精美的瓷器被潑上肮髒的泥水一樣,叫人惋惜不已。
晏淮看著這些傷,腦海裏反複想起昨晚昏迷前的畫麵。
鮮紅的鮮血與火苗一起怪異地扭曲在一起,變成網,變成帶著刺的觸手,從天而降,避無可避。
他沒有因此受到傷害,傅馳將他的身體抱緊在懷裏,那些慘痛的傷害,他全給他擋下承受了。
光怪陸離的畫麵漸漸由濃重的顏色化為了溫柔的白色,像一團棉一般,緩緩朝他奔來……
晏淮神智回籠,發覺是傅馳抬起了手。
傅馳掌心覆在晏淮消瘦的臉頰上,沒有溫度的拇指輕輕地、反複地摩挲那一片細膩的皮膚。
他看著他臉上那三道痕跡,語氣特別惋惜地說:“老天爺賞你的好皮相,怎麼也不愛惜一點?”
他是第三個惋惜他長相的人。
晏淮嘴角輕輕扯出一個不明顯的弧度,說:“會好的,不用可惜。”
傅馳沒答,還是那樣撫著那片皮膚,神色很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