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克·邱吉爾再次回來了。假如他讓他的父親不等他一起共進晚餐,那麼,哈特菲爾德的人也不會曉得。要知道,威斯頓太太打心眼裏企盼他能討伍德豪斯先生的喜歡,即使他有欠缺,隻要能隱藏得住,她就決不向外界吐露半個字。

他理完發回來後,坦然地自我嘲笑了一番,不過毫無疑問,他對自己的這種做法並未感到內疚。他相信,事實上他毫無必要將那長發留著去掩蓋臉部的某些缺憾;也毫無必要把那理發的錢節省下來而讓自己感到某種快感。他依然如先前那樣朝氣蓬勃,勇猛剛毅。當愛瑪見到他後,這樣為自己辯護著:!我不知道究竟該不該這樣,可是,假如聰明人稀裏糊塗地幹了件蠢事,那麼事實上這種蠢事就算不得什麼。要知道,壞事終究是壞事,而傻事卻不一樣了,那要根據當事人的道德品質來判斷。譬如說奈特利先生,他不是冒冒失失的家夥。假如是這樣,那他就不會去幹了。要是他幹了這件事,他不是為此感到自豪,就是為此感到內疚。或者跟花花公子似的自我吹捧,或者像軟弱無能(不敢保護自己的虛榮心的人那樣躲避。不,我確信,他不是那種冒失的傻小子。”

快要到星期二了,她又能再次幸福地跟他見麵,而且此次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要比以前更長。這樣一來,她可以對他總的態度作一下判斷,並且揣摩一下他對她究竟是怎麼看的;可以推測她需在何時裝出冷淡的樣子;可以想像一下,那些第一次看到他們約會的人會怎麼想。

他們將在柯爾家裏見麵。在她心中揮之不去,甚至於她跟埃爾頓先生有著某種千絲萬縷的關係時,她對他最反感的就是他喜歡與柯爾先生呆在一起吃飯。不管怎樣,她還是準備興高采烈地去赴會。

至於她的父親,大可不必對他操心了。高達德太太和貝茨太太都能來陪他。她在走之前最後做的令人愉快的事是,在她們吃完飯呆在一起時向她們表示深深的謝意;在她父親正在仔細看著她那件漂亮的衣服時,她必須遞給她們大塊的蛋糕,替她們倒滿酒杯,盡量滿足兩位太太,要知道他疼愛她們的身體,她們剛才就餐時不得不違心地少吃點。她為她們做了一頓美味可口的佳肴;她想能夠知道她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滿足自己的胃口。

她隨著另一輛馬車來到柯爾先生家。在門口,她發現那輛馬車是奈特利先生的,她不由得興奮異常;要知道他沒有養馬,也沒什麼零花錢,但擁有的是很棒的身體、鮮明的個性和獨立自主的精神。愛瑪認為,他交際廣泛,以登威爾教堂主人的身份原本應該乘馬車外出,可他並不怎麼用馬車。他站住了,將她扶下馬車來,她感到十分欣慰。這時,她由衷地欽佩他。

“這才像位紳士樣,”她說,“本該如此嘛。很高興,能在這裏跟你見麵。”

他也道了謝,說:“真是巧合啊,我們同時來到這裏;要知道,假如我們在客廳裏相遇,那我對你能否還會發現我比平時更像一位紳士深感懷疑了。你可不能僅僅從外表上來推測我是如何來的啊。”

“我一定能看得出來。一般來說,如果一個人知道自己以自慚形穢的方式出現時,那他總有一種羞愧感,內心裏總是忐忑不安。或許你以為裝得很成功,自以為看不出破綻來,可是,總給人一種矯揉造作和故作深沉的感覺。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隻要我們碰到一起,我對你總會有這種感覺。此時此刻,你大可不必虛張聲勢。你甭擔心別人以為你不好意思。你也不必試圖裝出一副高貴的樣子。此時,我確實很榮幸能和你在這間屋子裏相遇。”

“你這丫頭真逗!”他答道,不過他一點兒也沒生氣。愛瑪對所有的人都感到滿意,包括對奈特利先生。令她高興的是,人家熱情真摯地接待了她;大家都那麼看重她,也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樣。當威斯頓一家來到時,柯爾夫婦十分親熱地注視著她,熱誠地對她大加讚許。這時,他們的兒子神氣活現地向她跑來,這就意味著她是他的特殊佳賓。用餐時,她看到他就坐在自己身邊——像她所確信的那樣,這方麵他還算很機敏。

這次宴會非常有聲勢,要知道還邀請到了另一個家庭——一個地地道道的紳士人家。在所有的親朋好友中,柯爾夫婦能有幸結識這樣的人家,常為之自豪和榮幸。此外,來賓中還有海伯利的律師柯克斯先生家的幾位先生。像貝茨小姐、菲爾費克斯小姐和史密斯小姐這些身份低於他們的女士們隻能晚上趕到這裏。不過,用餐時,由於人多嘴雜,不可能聊什麼相同的話題。談論完有關時事和埃爾頓先生的話題後,愛瑪可以仔細地傾聽別人的談話。這時,有人提到簡·菲爾費克斯的名字,引起了愛瑪的極大興趣。原來是柯爾太太好像正在講一件有關她的十分有趣的事。她聽了一下,認為很有意思。要知道,愛瑪富於幻想,這樣又有了一個素材供給她發揮想像了。這時,柯爾太太正在講她去拜訪了貝茨小姐;剛走進屋裏,便看到一架非常精致的鋼琴,她禁不住吃了一驚;這是一架大尺寸的長方形鋼琴。她講這個故事,以及講接下來的那一大堆驚奇、詢問、祝賀和貝茨小姐所作的解釋等等,目的隻有一個,無非是想說明那架鋼琴是前天布羅德伍德商店!送來的,姨媽和外甥女都覺得挺納悶兒——實在是超乎所料想的。據貝茨小姐所講,起初連簡也弄不懂是怎麼回事,誰會送給她這樣的禮物。不過如今,答案已經有了: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坎貝爾上校。

“非他莫屬,”柯爾太太接著說道,“假如還不相信,那我隻能感到驚奇。可是,好像他們最近剛給簡寫了封信,字裏行間並沒有透露該事。她對他們非常了解。不過在我看來,不能因為他們不說出來,就說不是他們送的。可能他們有意給她一個驚喜。”許多人都跟柯爾太太的想法一致。他們都相信肯定是坎貝爾上校送的。大家都感到高興,坎貝爾上校給她送了這樣一件禮物。還遠未聊完,愛瑪一邊繼續聽柯爾太太接著講,一邊若有所思。

“我給大家講一件最使我感到滿意的事兒。簡·菲爾費克斯彈得一手好琴,可是卻沒有鋼琴可彈。我一直耿耿於懷。特別是想到,有好多人家買了鋼琴,但是閑置一旁,真讓人覺得難受。我們羞得無地自容,確實如此!昨天我還跟柯爾先生講過,一看到放在客廳裏的那架嶄新的大鋼琴,我就覺得丟人。我連音符都不識,而我們的幾位小女孩隻是剛剛起步,大概永遠也學不出什麼名堂來。可是,那位可憐的簡·菲爾費克斯琴彈得那麼動人心弦,卻沒有工具,就連那舊式的古鋼琴*也沒有。昨天我和柯爾先生聊天時,他對我的看法非常讚同。然而,他對音樂懷有極大的興趣,因此買了一架鋼琴。我們自己水平有限,希望哪位朋友有機會能來好好地彈一彈。他的確為此目的才把那架鋼琴買下來的——否則的話,我們心裏會感到很不自在的。今晚我們敬請伍德豪斯小姐露一手。”

這時,伍德豪斯小姐默默地點頭答應,而且表現得恰到好處。她已經意識到,柯爾太太再不會講出什麼新鮮事了。於是,她將臉向弗蘭克·邱吉爾轉了過去。!布羅德伍德商店:倫敦一家著名的鋼琴專賣店。

*古鋼琴:早期的一種有鍵樂器,類似於大鍵琴。

“你幹嗎笑——她說。

“沒有,那你幹嗎笑——”我!我想,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坎貝爾上校居然那麼闊氣,那麼大方。要知道,那件禮物是非常貴重的。”

“昂貴的禮物。”

“我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以前幹嗎不送給她。”

“或者是由於菲爾費克斯小姐以前從沒在這裏住過這麼長時間啊。”

“也許是,他不許她彈他們自己的琴。那架鋼琴想必現在閑置在倫敦,沒有誰去用它。”

“那架鋼琴很大。也許他以為琴太大了,貝茨太太的房子擱不下。”

“隨你怎麼說——不過,從你麵部的表情可以看出,你和我有類似的意見。”

“我不知道。我想,你過分抬舉我了,我可沒那麼敏感。由於你的感染,我才笑的。你的猜測會啟發我作同樣的猜測。可是,現在我還想不出別的什麼來。假如不是坎貝爾,那又是誰送的呢——

“有沒有可能是狄克遜太太送的呢——

“狄克遜太太!確實,你講得沒錯。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她呢。她像她父親,想必知道,送鋼琴是深受歡迎的。而送琴的方式令人莫名其妙,困惑不解,此舉更像是年輕女人幹的,而老人一般不會這麼突發奇想。也許正是狄克遜太太。我說過,看到你猜測什麼,我可能也會潛移默化的。”

“這樣一來,你的思維就該更開闊些,把狄克遜先生也算進去。”

“狄克遜先生!沒錯。我立刻意識到了,肯定是狄克遜夫婦倆一起送的。你知道,那天我們還聊起過,他對她的演奏讚不絕口。”

“很好,你這一席話使我頓開茅塞。我並非想對狄克遜先生或者菲爾費克斯小姐有什麼非議,不過我總忍不住要猜測,也許他在跟她的朋友談戀愛時,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了她,也許他意識到她對他有了非分之想。一個人可以猜二十次,可一次也沒有猜中。但是,我相信,她不陪著坎貝爾夫婦去愛爾蘭而偏要來海伯利不可,一定另有圖謀。她在這裏得過一種艱辛的生活,還要對過去進行懺悔;而在那裏,卻完全是另一碼事。要說她回鄉下呼吸新鮮空氣,我想這僅僅是找個理由而已。如果是在夏天,那倒合情合理。然而在一月、二月和三月,鄉下的空氣有什麼好呢?豪華的馬車和燒得很旺的爐火對絕大部分柔弱的身體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她的身體大概也是如此。雖說你那麼鄭重地宣稱你會這樣去幹,可是我不想要你完全相信我的推測。然而,我講的全是實話。”

“說心裏話,這很有可能。狄克遜一聽到她彈琴,便心花怒放,喜形於色;而他,並不怎麼喜歡聽她朋友演奏。我肯定,確有其事。”

“更何況,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你聽說過那件事嗎?有一次,他們一群人在海濱玩;突然發生了意外情況,她不幸從船上跌落水中。當時,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把將她抓住。”

“他迅速將她抓住。當時我也在場——跟他們那群人在一塊兒。”

“真有這事!啊?不過,你當然不會有什麼新的發現,要知道對你來說,這本身好像就是新鮮事兒。如果當時我在現場,我相信,我會有所察覺。”

“你大概會。而我,並沒去多想,隻發現菲爾費克斯小姐幾乎要跌落水中,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狄克遜先生迅速地將她抓住——那隻是一眨眼的功夫。這引起了很大的反響,而且持續了一段時間——我的確相信。大約過了半個鍾頭。我們大家才安靜下來——不過大夥兒都驚慌失措。因此也就很難發現有人特別著急。可是。我的意思並非指。你不可能有什麼察覺。”就在此時。談話被中斷了。上一道菜上完後到下一道菜上來之前。這段時間比較長。他們隻得一起忍受由此而帶來的難堪場麵。隻得像別人那樣正襟危坐;默然無語。直至下一道菜又上來以後。餐廳裏又活躍起來了。愛瑪說道“我想。送這架鋼琴。其意義頗深。我本想再打聽一些情況。這樣一來。我已經心知肚明了。你可以相信。我們一會兒就會聽到別人說。那是狄克遜夫婦送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