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首輔家二公子嶽陽鵬大婚,十裏紅妝,鑼鼓喧天,高朋滿座,觥籌交錯。

蔣夢雲累了一天,頭頂沉重的鳳冠,僵著脖子坐在婚床上,百無聊賴,叮叮當當盤弄一串九連環。

嶽府的嬤嬤們看這位小新娘,行止都算端莊,就是閑不住,一直在玩手裏的鐵環,也不見緊張忐忑,都暗暗稱奇。

陪嫁丫鬟們卻知道,自家小姐正是太緊張了,才要拿個玩具分掉些心思。

她們來了四人,有的陪她說話,有的給她捶腿,有的喂她點心,還有的到屋外望風,等新郎來了就進來通風報信。

新郎官身份不一般,非但親爹權傾朝野,他自己更是科舉及第後際遇風雲。

被丟到邊陲戰場立下不賞之功,回京後加官進爵,皇帝逢人必讚,恩寵有加,在朝一時風頭無兩。

可新娘就不一樣了,她的父親,是舉朝皆知的貪官。

蔣晟官拜工部侍郎,差一步就要入閣,結果貪了築堤款,讓人彈劾揭發,皇帝念在他妻子是皇室宗親,沒有趕盡殺絕,把人丟到南京混閑職養老去了。

一家扶搖直上,一家日落西山,門不當,戶不對。

眾賓客皆以為嶽家低娶,蔣氏高嫁,可人家新娘子還不怎麼樂意這門親呢。

“小姐小姐,姑爺來啦!”

蔣夢雲嚇得手一抖,慌忙將九連環塞進被子下麵,雙手置於膝上,正襟危坐,心髒狂跳,像等人來給她行刑,豎起耳朵聽新郎官穩健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勞夫人久候,一路顛簸,辛苦夫人了。”

傳來的話音低徊磁沉,威嚴內斂,耳蝸也跟著震動。

蔣夢雲從沒聽到過這樣的男聲,如黑水深潭,又似墨玉玄石。

奇怪,聘書上說他今年不過二十七,這副嗓子怎麼沒半點年輕男子的清亮呢,果然男子年屆三旬,便已是半個老頭?

隔著喜蓋,她隻能瞄見對方的官靴,與大紅朝服袍擺,那人也不多廢話,道聲“唐突了”,手持玉如意探入,穿過流蘇,欲挑喜蓋,彼此一睹真容。

蔣夢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院子裏突然響起人聲,一位嬤嬤入內稟報:“少爺,陳大人求見,說是十萬火急。”

玉如意沒動,他似乎踟躕了一瞬,終究放棄,東西丟給丫鬟,留下一句“夫人稍等片刻”,便轉身離開。

這一走,就再沒回來。

“少奶奶,少爺吩咐讓奶奶自行更衣就寢,宮裏有急事,今晚恐怕回不來了。”

乳母宋嬤嬤來傳話,姿態恭敬,十分歉疚,洞房花燭夜丟下新娘子,實在不像話,蔣夢雲倒沒說什麼,長籲一口氣,自己掀掉了紅蓋頭。

屋內驟然一亮,嶽府幾個嬤嬤都倒吸一口,個個怔然,瞪著眼珠子,看呆了。

這是什麼天降的小仙子?兩彎含愁薄煙眉,一對星月點漆目,杏腮若雪,花唇勝朱,粉雕玉琢的一個瓷娃娃。

首輔家的婆子都是見過世麵的,沉魚落雁的小姐丫鬟官家夫人們看得多了,可眼前這一位,竟精致得不似凡人,說是個花妖,或是精魅,她們也是信的。

隻是兩隻眼睛又大又圓,睫毛長翹,粉腮肉肉的,過於稚嫩了,瞧著年紀甚小,含苞欲放,還沒完全長開。

她也確實孩子氣,聽到新婚丈夫不來,麵上不見失望難過,還仰著腦袋嬌聲問:“我可以先拿掉鳳冠嗎?有點兒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