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十二)
甘薑貼牆而立。陰霾的天空裏黑沉沉的雲朵一徑逼壓下來,雨水打在一地的落葉之上,也不斷的飛撲到她的頭發上,臉頰上,和身體上,帶著透骨的涼意。她已經濕透,低下頭嗬一口氣可以看見白色的霧氣在瑟瑟秋雨中緩緩散開,卻不覺得冷。
不因為真相的突然顯現而驚喜,隻有悲涼和自嘲。她嘴角的弧度正是諷刺自己的明證。她原以為還是有些東西可以相信的,但是時間證明,這不過是她又一個幼稚的錯誤。經曆過那些血雨腥風,她好象已經成長起來,可事實上,她仍是當年那個躲避著哭喊著要做正常人的懦弱女子,輕信,單純而愚昧。
亦安。她低下頭呼喊這個名字:“你太快離開,我來不及反應,匆忙上了戰場廝殺出一條血路,才發現後方沒有你,我是如此無能。”
周於之帶著文曉英開車離去。甘薑移動已經有些僵硬的身子,一腳踩到泥濘裏,把貼在臉上的頭發撥到一邊,仰望暗灰的天空,神情迷茫,仿佛向上天無聲詢問。片刻之後才收起目光,從兜裏掏出鑰匙,回到自己的車上。
一回到家,晴霜紫簟和默野都被她的樣子嚇一跳。晴霜抱怨:“為了一個司雷,搞成這個樣子。”她笑笑,接過紫簟遞過來的毛巾,一邊擦著頭發一邊簡明扼要的把方才司雷和文曉英的對話複述給她們聽。
聽到司雷居然轉身回去找文曉英要求複合,晴霜鄙夷的冷笑。甘薑做了個手勢,要她先別發表評論,然後接著講下去。三人越聽越驚奇,待甘薑說完了,互看一眼,同時長出一口氣。
“原來,真相本來就在我們手邊。”一切終將分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如此複雜,並沒有預想的釋然。她們一時沉默。
甘薑疲倦的說:“我先上去。”紫簟和默野沒有說話,跟在她身後也上了樓。
晴霜一人留在客廳,見她們走了,才整個人鬆垮下來,佝僂著背。黑暗漸漸占領了客廳,隻有外麵的路燈昏暗的光投射進來。她的臉沉在陰影裏,一雙幹涸而黯淡的眼木然看著窗外,思緒比潮水還要洶湧。
隔了一天,晴霜去周於之家。他照例的換衣服要到地下室去打沙袋。她看著他把襯衫的最後一顆扣子解開,露出結實寬闊的胸膛,然後漫不經心的把衣服脫下,套上背心。她溫柔的說:“今天晚上我給你做一頓飯,你嚐嚐我的手藝。”周於之的手停了一下,又繼續換衣服:“你自己看著辦吧,別太累著。”
晴霜微笑著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笑著說:“哎,文司令要是想撮合你和文曉英,你不妨考慮考慮。”
周於之這下才轉身認真的看她,她深黑的眼眸裏全是溫柔坦誠,象是,象是說再見前依依不舍的牽掛。他歎一口氣,仍用硬邦邦的口吻說:“我向來不受人左右,不管那個人是誰。”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下樓去。
晴霜凝視他的背影,伸出手,要握住那畫麵。握空了,才低低苦笑。
她從包裏拿出本菜譜想看,然而那些字都在她眼前跳動,一個都看不進去。她有些懊惱,站起來,四處踱步,從樓上到客廳,貪婪的看著屋子裏的每一件擺設,象是想永遠記住。她又走到廚房,拉開冰箱,裏麵除了酒以外什麼都沒有。她拍了拍自己的頭,隻得回去,靠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
過了一會,她估計著周於之快要上來了,起身上樓補妝。經過周於之從不讓她進入的書房,心撲通一跳:門居然是敞開的。她下意識的停住腳步,側耳細聽,周於之打沙袋的腳步聲還在從地下室傳來,於是她徑直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