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清方丈一輩子都在無可奈何中度過。
師兄死後,他無奈上任;約定所束,他不可踏出棲雲寺;弟子含冤,他不能洗盡。
他當時結丹中期,結丹境界已經可以開天眼,他自然看出來那幫山賊帶來的屍體傷口不正常。
淨塵老實本分,隻會一種掌法,那具屍體背後卻有兩道刀傷。
淩虐屍體,明顯不是淨塵所為。
可是那幫山賊言之鑿鑿,反觀淨塵,她臉色蒼白,身子顫抖,同樣以為那人是他所害。
為了維護棲雲寺的門麵,還有佛家的威嚴,他再一次,無奈地做出了抉擇。
棲雲寺清貧,雖位五大門派,但所得的香火錢都拿來救濟洛城貧民,沒有多少餘錢。
而那些山賊張口就要二百兩白銀——二百兩,是棲雲寺兩年的開銷,他們當時根本拿不出那麼多錢。
其中一個山賊提議,如果能把屍體葬在後山沾沾佛光,這個和尚不能開除,得日日朝拜,減去一百兩也未嚐不可。
慧清清楚地記得,這句話出來的瞬間,淨塵怛然失色的麵孔,嘴微微張開,顫抖著說“好”。
山賊們揣著到手的一百兩遠去了,唯有淨塵年年都去給無名墓上墳。
寺內以他為恥,紛紛遠離。
慧清有心告知真相,將他挪回內寺,然而一抬頭,佛像高坐寺廟之中,靜靜地注視著世間的善惡得失。
複而緘口不言。
而如今,淨塵曆經大悲大喜,毅然決絕離去,慧清方丈覺得自己又要做出一個不得已的決定。
“你若去意已決……”
“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罪不可赦,為何要盜取《洗髓經》?”
吳七纓打斷慧清的話頭,上前一步:“洗髓經其一的作用便是舍去肉身,脫胎換骨,是否為的這個目的?”
淨塵仍是磕頭:“洗髓經功法無邊,貧僧貪圖力量,便起了賊心!”
她有時候覺得出家人真的死腦筋。
“那你為何三番五次拒絕我們入寺,還憑空杜撰一個‘心中無佛,不得入寺’的理由。”
內寺的隱陣密集,若教無辜的人闖了進去,便不是淨塵本意。
這段話出來,淨塵的身軀輕微地顫抖:“陣法?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隻是覺得人多了不好糊弄,麻煩得很!”
盡管他死鴨子嘴硬,吳七纓乘勝追擊。
“藏經閣的巡邏弟子中了邪術,你也是想方設法減緩症狀——我去藥房的時候,恰好打聽到你吩咐負責煎藥的小沙彌多添了兩味藥材,葛根和朱砂,的確見效。”
“吳居士說笑了,那個方子不是我的主意,乃是出現在我的床鋪底下……”
吳七纓繼續道:“東西還能憑空變出來不成?”
淨塵仍是搖頭:“我不知。”
看來打定主意要倔強到底了。
“行了!”
一道高亢的女聲闖入:“姑奶奶我算見識了,甚麼‘出家人不打誑語’,盡是虛話!”
林淺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吳七纓敏銳地觀察到她的鬢角有些濕潤,盤好的發髻鬆散了些,裙擺沾了水,還沒及時烘幹。
外麵下著大雨,似乎是淋雨而來。
林淺直接朝著坐著的和跪著的和尚說道:“一個不想走,一個想挽留,你們要說就說得直白一些,成天虛頭巴腦彎彎繞繞,我還就看不慣!”
“尤其是你,”林淺食指指著淨塵,“犯了清規戒律還想求得成全,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淨塵苦笑不已:“棲雲寺已容不下我。”
“容得下容不下不是你說了算,那些人就在身後,你聽過他們的話再做決策吧!”
林淺招了招手,法堂的大門陸續現身幾位僧人。
“淨塵師兄,當年是我們太懦弱,沒能為你證得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