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以前對艾希禮也采用了這種錯誤的策略——當然,算了,這已經是過去的事。如今她要采取不同的手法,正當的手法。她需要他,並且隻有幾個小時可以用來爭取他了。
如果暈倒,或者說假裝暈倒,便能達到目的,那就暈倒了,如果微笑,賣弄內情,或者裝傻,就能夠把他引誘過來,她倒是樂意去調一番情,也高興裝得甚至比凱瑟琳-卡爾弗特更傻。如果需要更加大膽的辦法呢?她也樂意采用。總之,成敗在此一舉了!
誰也不會告訴思嘉,說她自己的個性盡管有可怕的致命弱點,可是跟她所能采用的任何偽裝相比,仍然更有吸引力。
如果有人這樣告訴她,她會感到高興但同時不會相信的。而且那個她本人現在所處的這個明世界也同樣不會相信,因為與以前或以後無論什麼時候比起來,這種明對於女性天然的評價都是最低的了。
馬車載著她在紅土大路上同威爾克斯農場馳去,此時思嘉心裏暗暗感到高興,因為母親和嬤嬤都不跟他們一起去。這樣,在野宴上便沒有人聳著眉頭或撅著下嘴唇來幹涉她的行動計劃了。當然,明天蘇倫一定會向她們描述的,不過要是一切都按思嘉所希望的進行,那麼她家裏因她與艾希禮訂婚或私奔而引起的激動,就抵消他們的不快而有餘了。是的,她很慶幸愛倫被迫留在家裏。
早晨傑拉爾德喝了幾杯白蘭地,借興把喬納斯-威爾克森開除了,於是愛倫便在威爾克森離開之前留在塔拉農場檢查賬目。當她坐在小辦事房裏那個高高的寫字台前忙著時,思嘉進去與她吻別,喬納-威爾克森拿著帽站在愛倫身旁,他那繃緊的黃麵孔上流露著無法掩飾的又氣又恨的神情,因為他覺得自己被這樣無禮地從一個全區最好的監工位置攆走,實在難以忍受。何況這隻是區區一樁風流韻事所引起的呢。他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傑拉爾德,對於埃米-斯萊特裏的娃娃,有嫌疑認用父親的不下十來個,當然也極可能包括他本人在內。傑拉爾德,對這個看法表示同意,至於愛倫,她卻認為他的案情並不能因此有所改變。喬納斯恨所有的南方人。他恨他們對他態度冷淡並輕視他的社會地位,盡管表麵敷衍也是掩蓋不了的。他最恨愛倫-奧哈拉,因為她是他所恨的那些南方人的典型。
嬤嬤作為農場女工頭留下來協助愛倫,所以隻派了迪爾茜跟來,她被安排坐在托比旁邊的趕車人座位上,她膝上擱著那個裝有姑娘的舞衣的長匣。傑拉爾德跨著那匹大獵馬在車旁緩緩地走著,他的酒興尚未消散,同時由於迅速處理完了威爾克森那樁不愉快的事,正在自鳴得意。他把責任推到愛倫身上,根本沒想到愛倫因錯過野宴和朋友歡聚的良機會感到多麼失望;在這個春日良辰,他的田地顯得那樣美麗,鳥兒又歌唱得那樣動聽,他自己也覺得那樣年輕好玩,便再不想別的了。有幾回他忽然哼起了《矮背馬車上的佩格》和其他愛爾蘭小曲,或者更加陰鬱的"羅伯特-埃米特挽歌","她距離年輕英雄的長眠之地很遠。"他很高興,一想到今天一整天都在大談特談北方佬和戰爭度過,更是興奮極了。同時他也為自己那穿著漂亮裙、打著可笑的小花陽傘的三個女兒感到驕傲。他不再去想頭一天同思嘉進行過的那番談話,因為那已經從他心裏統統跑掉了,他隻覺得她很美,足以使他十分自豪,而且今天她的眼睛綠得像愛爾蘭山陵呢。這後一種思想使他更加然自得,因為其頗有詩意;於是,他便為姑娘們放聲而略略走調地唱起她們心愛的《身穿綠軍裝》來了。
思嘉用母親對一個自命不凡的兒那樣既鍾愛了又藐視的神情看著他,眼看到日落時他又要喝得酩酊大醉了。他到天黑回家時又將如往常那樣跳過從“十二橡樹”村到塔拉的那一道道籬笆,不過她希望由於上帝的仁慈和他那騎馬的清醒,他不要摔斷了脖才好。偏偏他會不走橋上卻策馬踏著水過河,然後一路嚷著回家,讓波克攙扶著躺到辦事房的沙發上,因為這種時候波克經常擎著燈在前廳等候著。
他會糟蹋那套簇新的灰毛料衣服的,為此他將在第二天早晨賭罵發誓詳細告訴愛倫,說他的那騎馬黑暗從橋上掉到河裏去了——這樣一個明明誰也騙不了的謊話卻會為大家所接受,讓他覺得自己就是高明得很。
思嘉暗想,爸爸是個可愛、自私、不負責任的的寶貝,心頭不由得湧起一股對他的熱愛之情。今天早晨她感到又興奮又愉快,仿佛整個世界連同傑拉爾德都包容在她那博愛的胸懷裏了。她很漂亮,這一點她自己清楚;她等不到今天過去就要把艾希禮占為己有。陽光溫暖而柔和,佐治亞明媚的春光在她眼前展現。大路旁一叢叢黑莓已一起嫩綠,把冬天雨水衝洗下來的紅土溝壑都掩蓋起來了,而那些從紅土突露出來的花崗岩卵石已開始披上切羅基薔薇,周圍是淡紫色的野羅蘭。河岸高處林木蔥蘢的小山上,山茱萸開滿了晶瑩的白花,仿佛殘雪還在萬綠叢戀戀不舍。開花的山楂樹正迎風怒放,開始從嬌白轉為粉紅,在樹下閃耀著光斑的枯鬆枝間,野忍冬織成了一張猩紅、桔紅和玫瑰紅的三色地毯。微風裏摻和著新灌木和野花的淡淡清香,整個世界都是秀色可餐了。
“我將終生記住這天有多麼美麗,"思嘉想。"也許這就是我結婚的日呢!”她懷著興奮的心情想象自己就在這天下午或者晚間月下,同艾希禮一起坐車穿過這花香綠的美景,到瓊斯博羅的一家教堂去。自然,她還得在一位亞特蘭大牧師的主持下再舉行一次婚禮,但那又要叫愛倫和傑拉爾德煩惱了。她設想愛倫聽到女兒同另一個姑娘的未婚夫私奔時期得臉色灰白的模樣,不由得有點畏縮起來,但是她知道,隻要愛倫再看看女兒的幸福光景,也就會原諒她了。傑拉爾德,會大聲咒罵的,不過,盡管他昨天警告過她不要嫁給艾希禮,他還是會因為自己家同威爾克斯家做了親戚而感到說不出的高興。
“無論如何,這些都我結婚以後的事,現在不必管它,"這樣一想,她就把煩惱丟在一邊了。
在這樣明媚的春天,在這麼暖洋洋的陽光下,當“十二橡樹”村的煙囪正好開始在那邊小山上出現時,你除了盡情歡樂,是不可能有旁的什麼感覺的。
“我將一輩住在那裏,我將看見五十個這樣的春天,也許更多呢。我將告訴我的兒女和孫兒孫女,這個春天多麼美麗,比他們所要看到的都更為可愛。"想到這最後一點時她快活極了,便加入《身穿綠軍裝》末尾的合唱部分,並且贏得了傑拉爾德的高聲稱讚。
“我不明白你今天早晨為什麼如此快活,"蘇倫表示反感地說,因為她心裏還在痛苦地嘀咕:要是她穿上思嘉那件新的綠色綢舞衣,她會比思嘉漂亮得多。為什麼思嘉總那樣自私,不肯把衣服和帽借給她呢?媽為什麼也總是那樣護著她,說綠色同蘇倫不相配呢。"你和我一樣清楚,艾希禮的親事要在今晚宣布,爸今天早晨這樣說的。當然我也明白,你對他表示親昵已經好幾個月了。”“你就知道這些,"思嘉說著,吐了吐舌頭,不想讓自己的興致給破壞了。到明天早晨這個時候,請看蘇倫小姐吃驚的模樣吧。
“蘇倫,你知道事情並不是那樣,"卡琳震驚地表示異議。
“思嘉喜歡的是布倫特。”
思嘉那雙笑盈盈的綠眼睛望著妹妹,心想她怎麼會這樣可愛呢。全家都知道,卡琳這個13歲的姑娘已尼傾心於布倫特了,但布倫特卻全不在意,隻把她當思嘉的小妹妹看待。每當愛倫不在場時,大家總喜歡拿布倫特來捉弄她,直到她哭出來為止。
“我一點也不喜歡布倫特,親愛的。"思嘉樂得慷慨地說。
“而且他也一點不喜歡我。你看,他正在等著你快快長大呢!"卡琳那張圓圓的小臉紅了,她心裏又高興又懷疑,兩方麵像在打架似的。
“唔,思嘉,你這話當真?”
“思嘉,你知道母親說過,卡琳還太小,還不該想什麼男孩,可你嬤嬤去逗引她。”“好吧,看我究竟喜歡不喜歡,你走著瞧。"思嘉回答道。
“你是要妹妹露臉,因為你知道再過一年左右她就會長得比你漂亮了。”“你們得小心,今天講話該明些,否則我回去抽你們,"傑拉爾德警告說。"噓!別響,我聽聽,這是馬車聲吧?準是塔爾頓家或者方丹家的。"他們駛近一個從茂密的山岡下來的交叉道時,馬蹄聲和車輪聲聽得更清楚了,同時從樹林背後傳來嘁嘁喳喳的女人爭吵聲和歡笑聲。走在前頭在傑拉爾德勒住馬向托比打了個手勢,叫他把馬車停在交叉路口。
“那是塔爾頓家的姑娘們,"他向他的女兒們宣布,他紅潤的臉上泛起了光彩,因為,他在全縣的太太們除了愛倫就最喜歡這位紅頭發的塔爾頓夫人。"而且是她親自駕車呢。
噢,居然有位玉手纖纖的太太在擺弄馬兒啦。輕盈如羽毛,又結實得像張生牛皮,可仍然那麼美麗動人呀。你們誰也沒有這樣好看的手,真太可惜了!"他補充說,一麵又鍾愛又帶責備地向他的女兒們瞟了幾眼。"卡琳害怕牲口,蘇倫的手一碰韁繩就像摸著熨鬥似的,而你這個淘氣鬼——”“我麼,不管怎樣我從來沒有給撂下來過,"思嘉氣衝衝地嚷道。"可塔爾頓夫人每次打獵都摔跤呢!"他從馬鐙上欠起身,一揚手把帽摘下來,這時塔爾頓家的馬車滿戴著穿得漂漂亮亮、撐著陽散沿著麵紗的姑娘出現了,果然塔爾頓夫人如傑拉爾德說的那樣坐在車夫座位上。由於馬車上擠著她的四個女兒她們的嬤嬤,以及幾隻裝著跳舞衣的長匣,已再容不下一個車夫了。加上,阿特裏斯-塔爾頓隻要自己的一雙手閑著便從不願意讓任何人來駕車,無論他是黑人還是白人。看來外表嬌弱,骨骼纖秀,皮膚白皙得好像那火焰般的頭發把她的臉上的全部血色都吸收到這炫亮的一叢裏來了,可是她卻有著充沛的精神和不倦的體力。她養了八個孩,都和她一樣頭發火紅,精力旺盛。全縣的人都這樣說,她把他們教養得十分成功,因為像對待她的那些馬駒似的,她把同樣的溺愛和最嚴格的訓練都放到他們身上了。"勒住他們,但不要傷了他們的銳氣,"這是塔爾頓夫的箴言。
她愛馬,也經常談論馬。她了解它們,把它們掌握得比全縣任何人都好。她蓄養的小馬駒越來越多了,已擠出圈門跑到前麵草地上來了,就像她的八個孩擠出了山上那座散亂不堪的房似的,於是每當她在農場裏轉時,馬駒、兒女和獵狗,都成群地尾隨著她。她相信她的馬都具有人性,尤其那匹名叫乃利的棗紅母馬。如果由於家務忙,她來不及在規定時去騎馬散心時,她便把糖碗交給一個黑小,吩咐他:“給乃利一把糖吃,告訴她我馬上就出來。"除了某些特殊場合,她經常穿著騎裝,因為無論後來是否騎馬,她總是希望要騎的,所以,懷著這種期待的心情。她每天氣身時就穿上騎裝。每天早晨,無論晴雨,乃利都身著鞍轡,在屋前走來走去,等著塔爾頓夫人從家務抽出一小時來騎它。可是費爾希爾是個很不好管理的農場,難得有空閑時間,因為乃利往往會馱著空鞍一小時又一小時地在那裏來回走動,比阿特裏斯-塔爾頓則把騎裝的衣襟高高紮起來,露出英寸高的明亮的馬靴整天忙活。
今天,她穿一件窄小的下擺不合時宜地深黑綢衣,那模樣仍和騎時一樣,因為這衣服是嚴格地按照她的騎裝做的,頭上戴的又是一頂小黑帽,上麵那支長長的黑羽毛把一隻熱情的高閃閃的褐色眼睛遮住了,這和她打獵時戴的那頂又破又舊的帽一模一樣。
她看見傑拉爾德,便揮了揮鞭,同時把那兩匹像在跳舞似的棗紅馬勒住,馬車停下了。馬車後座的四們姑娘一齊探出身來,嘰哩呱啦地喧嚷著打招呼,把一對轅馬都嚇得蹦跳起來。這情景在一個偶然經過的旁觀者看來,會覺得塔爾頓和奧哈拉兩家的人大概是多年不見了,其實他們兩天前還見過呢。不過塔爾頓家是個好交際的家庭,喜歡和鄰居尤其是奧哈拉家的姑娘拉來往。那就是說,他們喜歡蘇倫和卡琳,至於思嘉,除了那個沒有頭腦的凱瑟琳-卡爾弗特之外,全縣沒有哪位姑娘真正喜歡她。
這個縣在夏天裏差不多平均每星期要舉行一次全牲野宴和跳舞會,可是對於塔爾頓家那些紅頭發的最會享樂的人來說,每次野宴和舞會都仿佛是頭一次參加似的,總是非常興奮。她們是一支健美而活潑的四人小分隊,擠在馬車裏衣裙壓著衣裙,陽傘遮著陽傘,連寬邊早帽上簪著的紅玫瑰和係在下巴頦底下的天鵝絨帶也都在互相碰撞著,糾纏裏。四頂草帽底下露出了各色的紅頭發:赫蒂的是正紅,卡米拉的是草莓金紅,蘭達的是銅赭紅,貝特西的胡蘿卜紅。
“太太!好一窩漂亮的雲雀呀!"傑拉爾德殷勤地說,一麵讓自己的馬告近塔爾頓的馬車。"不過她們要趕上母親,那還著得遠呢。"塔爾頓夫人滴溜溜轉著一對紅褐色的眼睛,把下嘴唇往裏吸著,露出一副略帶嘲諷的欣賞模樣,這時姑娘們嚷嚷開了:“別飛媚眼了,媽,要不我們告爸去!”“奧哈拉先生,我發誓。媽隻要有個像您這樣漂亮的男人在身邊,她就決不讓我們沾邊了!"思嘉聽了這些俏皮話,和旁的人一起笑起來,不過像往常一樣,塔爾頓家的姑娘們對待母親的那種放肆的態度使她大為驚駭。她們仿佛把她當做一個跟好處自己一樣的人,仿佛她剛滿1歲呢。對於思嘉,不要說真正跟自己的母親說這種話,就連這樣一個念頭幾乎也是褻瀆的呢。不過——不過——人家姑娘們同母親的那種關係還是很有意思的。她們盡管那樣批評、責備和取笑她,可對她還是崇拜的。不,思嘉立即暗自說,她這並不是想寧願要一個像塔爾頓夫人那樣的母親,隻是偶然覺得同母親開開玩笑也很有趣罷了。她知道甚至這種想法也是對愛倫的不敬,因此為自己感到羞恥。她知道,馬車裏那四個火紅頭發的姑娘是不會為這樣胡亂的想法而傷腦筋的,於是像往常一樣她又深感自己跟人家不同,又被一起懊惱而惶惑的心情所籠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