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壞消息吧?"皮蒂帕特向她問道,緊張得發抖。
“明天爸爸要來了,他會像隻鴨抓無花果蟲那樣撲向我來呢,"思嘉憂心忡忡地回答。
“把我的嗅鹽拿來,百裏茜"皮蒂帕特煩燥地說,接著把椅往後一推,丟下剛吃一半的飯不管了。"我——我覺得要暈了。”“嗅鹽在你的裙兜裏呢,"百裏茜說,她在思嘉背後跳來跳去,欣賞著這感人的一幕。她知道,傑拉爾德先生發起脾氣來常常是煞好看的,隻要不發在她的頭上就好了。皮蒂從裙腰上把藥品摸了出來,趕快送到鼻跟前。
“你們大家都得守在我身邊,一刻也不要丟下我單獨同他在一起,"思嘉喊道。”他非常喜歡你們兩個,隻要你們在場他就不敢跟我鬧了。”“我可不行,"皮蒂帕特膽怯地說,一麵站起身來。"我——我覺得不大舒服,我得躺下休息。明天我要躺一整天,你們一定要向他轉達我的歉意。”“膽小鬼!"思嘉心想,忿忿地瞪了她一眼。
媚蘭一想起要麵對奧哈拉先生那大發雷霆的樣,也嚇得臉發白了,可是她仍然鼓起勇起來保護思嘉。"我會——我會幫助說明你那樣完全是為了醫院,他一定會原諒的。”“不,他不會,"思嘉說。"並且,唔,如果硬叫我這麼丟臉地回塔拉去,我就要像母親警告過的那樣,死給他看!”“啊,你不能回去,"皮蒂帕特一聲驚叫,又哭起來了。
“要是你回去,我就隻好——是的,隻好請亨利來跟我們在一起,可是你知道,我是怎麼也不能跟他一起住的,我隻跟媚蘭兩個人在屋裏時,一到晚上就緊張得要命,因為有那麼許多男人在城裏呀。但是你這個人很勇敢,有你在,家裏沒有一個男漢我也不怕了!”“唔,他不會把你帶回塔拉!"媚蘭說,看樣她也要哭了。"現在這就是你的家了。要是沒有你,我們怎麼辦呢?”“你要是知道我對你真正的看法,就會巴不得讓我走了,"思嘉滿不高興地想,但願除媚蘭之外還有別的人能幫助她躲過父親的譴責。要由一個你最不喜歡的人來保護你,那才討厭呢。
“也許我們應當取消對巴特勒船長的邀請——"皮蒂首先說。
“唔,那就顯得太不禮貌了!那不行!"媚蘭著急地嚷道。
“把我扶上床去吧,我眼看要犯病了,"皮蒂帕特哼哼著。
“啊,思嘉,你怎麼讓我受這個罪呀?”
第二天下午傑拉爾德到達時,皮蒂帕特已經病倒在床上了。她好幾次從緊閉的臥室裏傳出道歉的口信,並吩咐讓那兩個驚惶失措的女孩主持晚餐。傑拉爾德盡管也吻了思嘉,並在媚蘭的臉頰上表示讚許地擰了一下,叫了聲"媚蘭姑娘",可始終保持一種令人不安的沉默態度。思嘉心裏很難受,覺得還不如讓他大喊大叫地咒罵一通要痛快得多。媚蘭堅守諾言,像個影似的寸步不離地緊挨著思嘉,而傑拉爾德又是那麼講究的一個上等人,不好在她麵前責備自己的女兒。思嘉不得不承認媚蘭把事情做得很好,仿佛她壓根兒不知道有什麼差錯似的,並且一開始吃晚飯就巧妙地讓他忙於說話,不得空。
“我很想聽聽縣裏所有的情況,"她笑容滿麵地對他說,"英迪亞和霍妮太不喜歡寫信了,可我知道你是了解那邊一切動靜的。給我說說喬-方丹的婚禮吧。"傑拉爾德被捧得高興起來,他說那次婚禮不十分熱鬧,"不像當初你們幾位姑娘辦的那樣,"由於喬隻有很少幾天的休假,芒羅家的小女兒薩莉長得很美,可惜他記不起她穿的什麼衣服了,但是他聽說她連件"隔朝"衣也沒有呢!
“真的嗎?”她們倆像受了侮辱似的驚叫起來。
“真的,因為她根本就不曾有過一個'二朝',"傑拉爾德解釋說,接著便大笑起來,也來不及反省這種話可能是不適宜對女人說的。聽到他的笑聲思嘉便興致勃勃了,並且慶幸媚蘭有這樣的本領。
“第二天喬便回弗吉尼亞去了,"傑拉爾德趕忙補充一句。
“以後也沒有搞什麼拜訪和舞會。塔爾頓那對攣生兄弟現在也還呆在家裏。”“我們聽說了。他們複元了嗎?”“他們的傷勢不重。斯圖爾特傷在膝頭上,布倫特被一顆米尼式彈打穿了肩胛。你們也聽說過他們在表彰英勇事跡的快報上列名了嗎?”“沒有呀!為我們講講吧!”“兩個都是冒失鬼,我想他們身上一定有愛爾蘭人血統,"傑拉爾德得意地說。"我忘記他們幹了些什麼,不過布倫特現在是個尉了。"聽了他們的功績思嘉感到很高興,仿佛覺得這功績自己也有份似的。一個男人隻要曾經追求過她,她就永遠忘不了他是屬於她的,他所做的一切好事也就有助於她的榮譽了。
“還有個消息是你們兩人都喜歡聽的,"傑拉爾德說。"聽說斯圖又在'十二橡樹'村求婚了。”“是霍妮還是英迪亞?"媚蘭興奮地問,而思嘉幾乎是憤憤地瞪著眼珠等待說下去。
“唔,當然了,是英迪亞小姐,她不是一直穩穩地抓住他,直到我們家這個小女兒去勾引他為止嗎?”“唔,"媚蘭對於傑拉爾德這股直率勁兒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還不隻這樣呢,現在小布倫特又喜歡到塔拉農轉圈了!"思嘉不好說什麼。在她看來她的這位情人的變節行為幾乎是一種侮辱。尤其是她還記得,當她告訴這對孿生兄弟她快要和查理結婚時,他們表現得那麼粗野。斯圖爾特甚至威脅要殺死查理或思嘉,或者他自己,或者所有這三個人,那一次鬧得可真緊張呀!
“是蘇倫嗎?”媚蘭問,臉上流露出高興的微笑。"不過我想,肯尼迪先生——”“唔,他呀?"傑拉爾德說。"弗蘭克-肯尼迪還是那樣躡手躡腳的,連見了自己的影都害怕。他要是再不說清楚,我就要問問他究竟安的什麼心。不,布倫特是在打我那小女兒的主意。”“卡琳?”“她還是個孩呢!"思嘉尖刻地說,終於又開口了。
“她比你結婚的時候隻小一歲多一點呢,小姐,"傑拉爾德反駁道。"你是在抱怨你過去的情人看上了你的妹妹嘍?"媚蘭臉紅了,她很不習慣這種坦率態度,於是示意彼得去把甘薯餡餅拿進來。她在心裏拚命尋找別的話題,最好既不牽涉到某個具體的人而又能使奧哈拉先生不要談其他此行的目的。她什麼也想不出來,不過奧哈拉一下打開話匣,便隻要有人聽他,也用不著你慫恿了。他談到物資供銷部的需求每月都在增加,談到傑斐遜-戴維斯多麼奸滑愚蠢,以及那些被北方佬以重金招募到軍隊的愛爾蘭人怎樣耍流氓,等等。
酒擺到桌上了,兩位姑娘起來準備走開,這時傑拉爾德皺著眉頭嚴峻地看了他女兒一眼,叫她單獨留下來陪他一會。
思嘉無可奈何地瞧著媚蘭,媚蘭無計可施,絞著手裏的手絹,悄悄走出去,把那兩扇滑動的門輕輕拉上了。
“好啊,姑娘!"傑拉爾德大聲說,一麵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你幹得不錯嘛!剛當了幾天寡婦?你這是想再找一個丈夫啦。”“爸爸,別這麼大聲嚷嚷,傭人們——”“他們一定早知道了,大家都聽說咱們家的醜事了,你那可憐的母親給氣得躺倒了,我也抬不起頭來。真丟人呀!不,小家夥,這一回你休想再用眼淚來對付我了,"他急速地說下去,口氣微微流露著驚恐,因為看見思嘉的眼瞼已開始眨巴眨巴,嘴也哭了。"我了解你。你是丈夫一死馬上就會跟別人**的。不要哭嘛。我今天晚上也不想多說了,因為我要去看看這位漂亮的巴特勒船長,這位拿我女兒名譽當兒戲的船長,但是明天早晨——現在你別哭了。這對你毫無好處,毫無好處。我已經決定,你明天早晨就跟我回塔拉去,免得你再讓我們大家丟臉。別哭了,好孩,瞧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這不是很漂亮的禮物嗎?瞧呀!你給我添這許多麻煩呢,叫我在忙得不可開交時老遠跑到這裏來?別哭了!"媚蘭和皮蒂帕特他們睡著好幾個小時了,可思嘉仍然醒著躺在悶熱的黑暗,她那顆憋在胸腔裏畏縮著的心顯得很沉重。要在生活剛剛重新開始的時候就離亞特蘭大,回家去,見母親,這多可怕呀!她寧死也不願意去跟母親見麵。她但願自己此刻就死了,那時大家都會後悔自己怎麼就這樣狠心呢。她的頭在火熱的枕頭上轉過來轉過去,直到隱隱聽見寂靜的大街上有個聲音遠遠傳來。那是一個很熟悉的聲音,雖然那樣模糊,聽不清楚,她從床上溜下來,走到窗口。在一片繁星密布的幽暗天空下,街道兩旁那些交拱著的樹木,顯得柔和而黑黝黝的。聲音愈來愈近,那是車輪的聲響,馬蹄的得得聲和人聲。她忽然咧嘴一笑,因為她聽到一個帶濃重愛爾蘭土腔和威士忌酒味的聲音在高唱《矮背馬車上的佩格》,她明白了。這一回盡管不是在瓊斯博羅旁聽了法庭審判,但傑拉爾德這次回家的情景卻是同上次的毫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