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艾希禮給媚蘭寫信時壓根兒故意不談戰爭,並且設法在他們兩人周圍畫一個沒有時間性的魔幻圈,把自從薩姆特要塞事件以來所發生的一切都通通排除在外。仿佛他甚至是在設想根本就沒有戰爭這回事。他寫到他跟媚蘭曾經讀過的書和唱過的歌,寫到他們所熟悉的老朋友和他在大旅遊去過的地方。所有的信裏都流露出一種想回到“十二橡樹”村來的渴望心情,一頁又一頁地寫狩獵,寫寒秋,寫星光下在幽靜的林小道上騎馬漫遊,寫大野宴和炸魚宴,寫萬籟無聲的月夜和那幢古老住宅寧靜的美。
她思考著剛剛讀過的那封信的話:“沒有想到會像今天這樣,從來也沒有想到啊!"它們好像是一個痛苦的靈魂麵對著某種他所不能麵對而又必須麵對的東西在發出呼叫。這使她感到困惑,因為他既然不害怕受傷甚至死亡,還害怕什麼呢?她生來不善於分析,現在隻得同這種複雜的思想作鬥爭了。
“戰爭把他攪亂了——他不喜歡那些使他困擾的事情……就像我。……他愛我,可是他害怕跟我結婚,因為怕我打亂他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不,他不見得就是害怕,艾希禮並不是膽小鬼。他受到快報的表揚,斯隆上校在那封給媚蘭的信談到他領頭打衝鋒的英勇事跡,這都說明他一點也不膽校他一經決定要做什麼事情,那就誰也比不上他勇敢或堅決了。不過——他這人是生活在自己的腦裏而不是在外界人世間,他極不願意出來深入現實,並且——唔,我不明白那是怎麼回事!要是我早幾年就理解了他的這個特點,我想他一定跟我結婚了!"她把那束信貼在胸口上站了一會,戀戀不舍地想著艾希禮。自從她初次愛上他那天以來,她對他的感情從未改變過。
當時她才十四歲,那一天她站在塔拉農場走廊上,看見艾希禮騎在馬上微笑著緩緩走來,他的頭發在早晨的陽光下發出閃閃銀光,那時這種感情便突然襲上心頭,使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她的愛情依然是一個年輕姑娘對一位她不能理解的男人的仰慕,這個男人的許多品質都是她自己所沒有卻十分敬佩的。他仍然是一個年輕姑娘的完美無缺的騎士,而她的所要求的隻不過是承認他愛她,所期待的隻不過是一個吻而已。
讀完那些信,她深信即使他已經跟媚蘭結婚,但仍是愛她思嘉的;隻要明確了這一點,她便幾乎沒有別的奢望了。她仍然是那個年輕的天真的姑娘,要是查理曾經用他那摸摸索索的笨拙勁和羞羞答答的親昵舉動輕輕挑動了她內心的**之弦,那麼她對艾希禮的就不會滿足於一個吻了。可是她單獨同查理在一起的那幾個月光之夜並不曾觸發她的情竇,也沒有使她臻於成熟。查理沒有喚醒她對於所謂**、溫存、**與靈魂上的真正接觸的觀念,因此她才保持著這種天真未鑿的狀態。
對她而言,**不過是屈從那種不可理解的男性狂熱而已,那是女性分享不到樂趣的一種痛苦而尷尬的舉動,它將不可避免地導致更加痛苦的分娩程序。在她看來,結婚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好驚奇的。她舉行婚禮之前,母親曾含蓄地告訴她,結婚是女人必須莊嚴而堅決地忍受的某種事件,後來她當了寡婦,別的已婚婦女時常悄悄說的一些話更加證實了這一點,思嘉很高興,自己在**和結婚方麵總算已經過關了。
思嘉與結婚這件事已經不相幹了,但與戀愛則並非如此,因為她對艾希禮的愛情是不一樣的,那是與**或婚姻沒有關係的,是一種神聖而十分驚人地美麗的東西,一種在長期被壓迫默不作聲,但時常靠回憶希望來維持著的過程偷偷增長的激情。
歎息著邊用帶把那一大束信小心地捆好,又一次(第一千次)暗想究竟艾希禮身上有什麼東西在避開她的理解。她想對這個問題思考出一個滿意的結論來,但是與往常那樣,結論不聽從她那簡單頭腦的指揮,拒不出現。她把那捆信放回到匣裏,並且蓋好蓋,這時她皺起眉頭,因為她回想剛才讀過的那封信,最未一段提到了巴特勒船長。真奇怪,怎麼艾希禮對那個流氓一年前說過的話有那麼深的印象呢?無可否認巴特勒船長是個流氓,不管他跳舞跳得多麼美妙,隻有一個流氓才能說出像他在義賣會上說出的那些有關南部聯盟的話來。
她向對麵的鏡走去,在那裏得意洋洋地理了理頭發。她又神氣起來了,就像每次看見自己的白皙皮膚和斜斜的綠眼睛時似的。微笑著漾出那兩個酒窩來。這時,她愉快地瞧著鏡的影像,記起艾希禮一直那麼喜愛她的酒窩,便把巴特勒船長從心打發走了。至於愛著另一個女人的丈夫,偷看那個女人的信件,這些並沒有引起她良心的譴責,因而也就不會妨礙她欣賞自己的青春美貌和重新確信艾希禮對她的愛了。
她開門,輕心快意地走下陰暗的螺旋形樓梯,走到一半便唱起《到這場殘酷戰爭結束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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