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四周都有回廊,四麵各有一溜台階,與地麵相通。院寬大,綠草如茵,幾條撲素的鐵凳散落在各處。一座鐵製涼亭,按照時髦的叫法"格堡,"人家向思嘉作過保證,一定是純粹哥特式的。院裏還有兩隻鐵獸,一隻是牡鹿,一隻是大狗,和設得蘭矮種馬差不多大校這個新家這樣大,這樣華麗,為了追求時髦,使個室內光線昏暗,韋德和愛拉搬進來之後有些不大適應,惟有院裏這兩隻鐵獸使他們感到高興。

房裏的所有陳設完全是按照思嘉的意思布置的。滿屋裏都鋪著厚厚的紅地毯,門上掛著紅色天鵝絨門簾。黑色的胡桃木家具,樣也是最新式的,擦得特別亮,連一寸光滑木頭也不留,全要刻上花紋。馬毛呢做的坐墊非常滑,太太小姐們坐在上麵必須很小心,生怕從上麵滑下來。牆上到處掛著鑲著鍍金框的大鏡小鏡——正如瑞德無意之說的那樣,這裏的鏡和貝爾-沃特琳那裏的鏡一樣多。鏡之間也有些鋼版印製的版畫,鑲著大框,有的達八英尺,是思嘉從紐約專門定做的。牆上糊著華麗的深色壁紙,天花板很高,但屋裏總是很暗,因為窗上掛著降紫色長毛絨窗簾,幾乎把陽光全都遮住了。

總而言之,這所房使所有的人看了驚歎不已。思嘉踏在柔軟的地毯上,或躺在羽絨床上,就像掉進安樂窩裏一樣,想起在塔拉的時候,那冰涼的地板,那稻草鋪的床鋪,這時極為心滿意足了。她覺得這是她見過的最漂亮、陳設最講究的一所房,但是瑞德卻說這是一場惡夢。不過隻要她喜歡,就讓她盡情地住在這裏吧。

“一個對我們毫不了解的陌生人,一看這所房,就會知道它是用不義之財蓋起來的。“瑞德說。"你知道,思嘉,常言說得好:斜路上來的錢,去路不正。這所房了正好說明了這個道理。隻有投機商才會蓋這樣的房。"但是思嘉沉浸在驕傲和幸福之,隻想新居裏完全安頓下來之後怎樣招待客人,聽了瑞德的話,隻是頑平地擰了一下他的耳朵,說:“別胡扯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現在她也知道了,瑞德總愛奚落她,要是認真聽他那些挖苦人的話,就會覺得掃興。要是跟他計較,就得跟他吵,而思嘉並不想跟他吵,而思嘉並不想跟他交鋒,因為她總是要輸的。因此幾乎他說什麼她都不在乎,非聽不可的時候,也隻當是句玩笑話。至少有一段時間,她就是麼幹的。

蜜月期間,和住在民族飯店的大部分時間,他們在一起生活得很融洽。可是他們剛搬進新居,思嘉剛交了幾個新朋友,他們就開突然激烈地爭吵起來。每次爭吵的時間都不長,因為和瑞德爭吵不可能持續很長時間,他對她的激烈言詞總是采取冷漠的態度,等待時機,冷不防,給她一下。她吵啊,嚷啊,瑞德則不這樣。他隻用毫不含糊的言詞評論她本人,她的活動,她的房,她的新朋友。他有些意見不同一般,她不能置之不理,也不能當作玩笑話。

比如,她想摘掉原來的招牌,"肯尼迪百貨商店,"換一塊更吸引人的招牌,於是就讓他起個名字,其一定要包括emporium這樣一個詞。瑞德建議用CaveatEmptoirum這個招牌,還向她保證,說這個招牌對店裏賣的東西來說,再合適不過了。她也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而且也讓人去做招牌去了,當聽見艾希禮-威爾克斯把真實意思給她翻譯出來量,她氣得不得了,瑞德則大笑一陣。

再比如他怎樣對待嬤嬤。嬤嬤寸步不讓,始終認為瑞德是披著馬鞍的騾。她對瑞德很客氣,但很冷淡,她總是答他"巴特勒船長,"從來不稱他"瑞德先生"。瑞德送給她紅裙,她也沒有屈膝行禮,而且也不穿這條裙。她盡量不讓他看見愛拉和韋德,雖然韋德很喜歡瑞德叔叔,瑞德顯然也很喜歡這孩。可是瑞德不但沒有辭退嬤嬤,或者對她特別厲害,反而對她極為尊重,比對思嘉新近結交的太太小姐們客氣得多。實際上,比對思嘉本人還要客氣。他總要得到嬤嬤的允許,才帶著韋德去騎馬,總要先征求她的意見,才給愛拉買娃娃。而嬤嬤對他卻不怎麼客氣。

思嘉覺得瑞德應該對嬤嬤嚴厲些,這樣才符合一家之主的身份,而瑞德隻是笑一笑,說嬤嬤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有一次,他把思嘉惹火了,因為他冷冷地說幾年以後,民主黨人要重新掌權,共和黨的統治要在佐治亞州倒台,到那時候,他就該替她後悔了。

“等將來民主黨人有了自己的州長,自己的州議會,所有你新結交的這些庸俗的共和黨朋友就全得倒台,再重操舊業,開酒吧,倒汙水,他們也隻配幹這樣的營生。你就會孤零零一個人,處於危險的境地,既沒有民主黨的朋友,也沒有共和黨的朋友。唉,這都是將來的事,現在不必擔心。"思嘉聽了,大笑起來,她是笑得有道理的,因為當時布洛克在州長的位置上坐得穩穩當當,州議會裏已經有了二十七個黑人,佐治亞州有數千名選民有了選舉權。

“民主黨人永遠不會重新上台了。他們隻會刺激北方佬,這就隻能推遲他們重新上台的時間。他們就會誇誇其談。晚上出去搞什麼三K黨的活動。"“他們會回來的。我了解南方人。我了解佐治亞人。他們很堅強,很倔強。如果非得再打一仗,才能重新上台,他們就會再打一仗。如果需要北方佬那樣花錢收買黑人的選票,他們就會錢收買黑人的選票。如果需要像北方佬那樣讓一萬名死人參加選舉,那麼佐治亞州每一個公墓裏的每一具屍體都會到投票站去。在我們的好友魯弗斯-布洛克的仁政之下,情況會非常糟,佐治亞很快就要把他趕走了。"“瑞德,話不要說得這麼難得!"思嘉大聲說。"聽你這麼說,好像我不希望民主黨重新掌權似的!而你明明知道,情況並不是這樣!我是喜歡他們回來的。難道你以為我願意看著這些兵神平地在這裏走來走去,使我想起——難道你以為我願意——唉,我也是個佐治亞人呀!我希望看到民主黨人重新上台。可是他們老也不上台。即使他們上了台,對我的朋友會有什麼影響呢?他們的錢還是他們的,對不對?”“那就得看他們能不能存住錢了。看他們現在這樣,我懷疑他們的錢最多隻能留過五年。真是來得容易,去得快呀。

他們的錢對他們不會有什麼好處。正如我的錢也沒有給你帶來什麼好處一樣。它肯定還沒有把你變成一騎馬,是不是,我可愛的小騾?"最後這句話引起了一場口角,他們吵了好幾天。思嘉繃著臉,不說話,顯然是要求瑞德向她賠不是。這樣過了四天之後,瑞德到新奧爾良去了,把韋德也帶去了,嬤嬤對這件事是反對的。他一直待到思嘉的怒氣消了才回來。不過瑞德不肯屈服,依然使她感到難受。

瑞德從新奧爾良回來時,心平氣和,思嘉也就盡量強壓著怒火,暫時把這件事置諸腦後,留待將來再考慮。她現在根本就不想在令人不快的事情上費心思。她隻希望快活,因為她滿腦想的都是如何在新居裏舉行規模極大的晚宴,要用棕櫚樹裝點起來,還要請一支弦樂隊。四周的回廊全要用帆布遮起來,那各式小吃使她想一想都要流口水。她在亞特蘭大所有認識的人都要請,包括所有的老朋友和度蜜月回來後認識的所有那些漂亮的新朋友。準備這次宴會,使她感到興奮,在大部分時間裏,她忘了瑞德那些刺耳的話。要她考慮怎樣辦這次宴會的時候,她感到快活,她感到幾年來從未有過的快活。

啊,有錢真好,真有意思!開宴會可以不計算花銷!買最貴的家具、衣服、和食品,也可以不考慮怎樣付款!可以把數額相當大的支票寄給查爾斯頓的波琳姨媽和尤拉莉姨媽,寄給塔拉的威爾,這多麼開心呀!啊,那些妒忌人的糊塗蟲竟然違心說錢無所謂!瑞德還說錢沒給她帶來什麼好處,真叫人不可思議!

思嘉向在亞特蘭大的所有的朋友發出了請貼,老朋友,新朋友,比較熟的,不太熟的,甚至她不喜歡的,都請到了。就連梅裏韋瑟太太,她上民族飯店去拜訪思嘉的時候簡直可以說是粗暴無禮,還的埃爾辛太太,她的態度冷若冰霜,也都沒有排除在外。她還邀請了米德太太和惠廷太太,雖然她明明知道她們都不喜歡她。也明明知道她們參加這樣體麵的聚會,沒有像樣的衣服可穿,會感到尷尬。因為思嘉這次溫居大聚會,一半是宴會,一半是舞會,當時管這樣的晚間聚會叫“大聚會",亞特蘭大還從未見過這樣盛大的聚會呢。

到了那天晚上,大廳裏和帆布遮起來的回廊上擠滿了客人。他們喝著她用香檳配製的香甜飲料,吃著她的小餡餅和奶油牡蠣,隨著樂隊演奏的樂曲跳舞,樂隊前麵整整齊平地擺著一排棕櫚和橡皮樹。但是瑞德稱之為"老團兵"的人,除了媚蘭我艾希禮、皮蒂姑媽、亨利叔叔、米德大夫夫婦,梅裏韋瑟爺爺之外,別人都沒有來。

“老鄉團"有許多人來參加這次"大聚會”是經過一番猶豫之後才決定的。有的人是看了媚蘭的態度才接受邀請的。有的人是因為覺得瑞德救了他們的命,或救了他們的親屬的命,而接受邀請的。然而就在宴會的前兩天,有一條謠言在亞特蘭大傳開了,謠言是布洛克州長也受到了邀請。"老團兵"表示反對,寄來了一大摞明信片,說他們不能接受思嘉的善意邀請,感到遺憾,為數不多的幾位老朋友雖然來了,可是州長一到,他們感到尷尬,就毫不猶豫地退席了。

思嘉看到這些情況,既驚訝,又氣憤,覺得這次宴會是完全失敗了。多麼排場的"大聚會"呀!她精心安排了這次活動,想讓大家看一看這了不起的場麵。可是老朋友隻來了那麼幾個,老對頭則一個也沒來。天亮的時候,等客人都走完時,她恨不得大哭大鬧一番,可是又怕瑞德哈哈大笑,怕看他那轉個不停的黑眼睛,因為他雖然沒有說,卻流露出這樣的意思:“我早就告訴你了嘛!"所以她隻好強壓住怒火,極力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

第二早上,她就對媚蘭一個人大肆發作起來。

“你真讓我下不來台,媚蘭-威爾克斯,你還讓艾希禮和那些人一塊讓我下不來台。你要是不拉著他們走,他們不會那麼早就走的。唉,我看見你了!我正要把布洛克州長帶過來,介紹你們,你就像兔一樣跑掉了。"“我想他不會——我想他不可能真來參加,"媚蘭不高興地回答說。"雖然大家都說——"“大家?這麼說來,大家都在背麵嘰嘰咕咕議論我,是不是?"思嘉氣憤地嚷道。"你是不是你要是事先知道州長要來參加,你也和他們一樣,根本就不來了?"“是的,"媚蘭兩眼看著地板,低聲說。"親愛的,在那種情況下,我是不能來的。"”你真行啊!原來你也會和他們一樣,讓我下不來台呀!"“唔,別這麼說,"媚蘭非常難過地說。"我不是有意傷你的心。你就是我的姐姐,親愛的,是我的親兄弟查理的妻,我——"她怯生生地把一隻手搭在思嘉胳臂上。可是思嘉一下把它甩開了,恨不得自己也能像父親傑拉爾德那樣,生氣氣來大發雷霆。但是媚蘭也不示弱。瘦削的肩膀挺了挺,頓時顯出一副莊重的神氣她兩眼盯著思嘉那雙憤怒的綠眼睛,雖然和她那略帶稚氣的麵孔和她的身材有些不相稱。

“對不起,親愛的,讓你傷心了,但是布洛克,或者任何一個共和黨人,或者任何投靠北方的人,我都不能見。我不但在你家裏不見他們,在別處也不見他們。既或我不得不——我不得不"——媚蘭往四下裏掃了一眼,想找一個最重的詞兒——"既或我不得不顯得粗暴無理,我也不見他。"“你是指責我的朋友們嗎?”“不是,親愛的。不過他們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你是指責我不該把州長請到家裏來嗎?"媚蘭無法回避了,但她仍舊盯著思嘉的眼睛,毫不動遙"親愛的,你做什麼事情,都是有道理的,我喜歡你,信賴你,我是不會指責你的。誰要是指責你,讓我聽見,我就不答應。不過,思嘉呀!"突然間,激動的話語脫口而出,滔滔不絕,聲音不大,裏麵卻包含著無法消除的恨。"難道你忘了這些人是怎樣對待我們的嗎?親愛的查理死了,艾希禮的身垮了,'十二橡樹'村燒了,難道你忘了嗎?唔,思嘉,你打死的那個家夥,他手裏就捧著你母親的針線盒,你總沒有忘記吧!謝爾曼的隊伍開到塔拉,把咱們的內衣都偷走了,他們還想把房燒掉,還真的拿我父親的戰刀耍弄了一番,你也不會忘記吧!思嘉呀,這些人搶過我們,折磨過我們,還讓我們挨過餓,帶給我們這麼多災難,可你把這些人請來參加你的宴會了!就是這些人他們使得那些黑鬼對我們那麼神氣,他們搶走了我們的財物,不讓我們參加選舉。我忘不了,永遠也不想忘掉這一切。我不會讓我的小博忘記這一切,我還要教我的孫痛恨這些人,如果上帝讓我活下去,我還要教我孫的孫痛恨這些人。思嘉,你怎麼能忘記呢?"媚蘭說到這裏,停下來喘一口氣,思嘉注視著她,看到媚蘭感情強烈,聲音顫抖,使她感到吃驚,把她的怒氣驅散了。

“你以為我是傻瓜嗎?"她不耐煩地問。"我當然記得!可是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媚蘭,我們要盡量利用現有的條件,現在我就是在這麼幹。布洛克州長,還有一些比較好的共和黨人,如果我們善於跟他們打交道,是能夠給我們很大幫助的。"“比較好的共和黨人是沒有的,"媚蘭斬釘截鐵地說。"再說,我也不想盡量利用現有的條件,我也決不願意讓他們幫助,如果這指的是北方佬。”

“我的天哪,媚蘭,幹嗎要賭氣呀?”

“啊!"媚蘭說,顯得有些過意不去的樣。"看我說了些什麼,思嘉,我本來並不想使你傷心,也不想指責你,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人人都有權保持自己的想法。親愛的,你聽我說,我是愛你的,而且你也知道我愛你。不管你做什麼事,我也不會改變對你的態度。你也還是愛我的,是不是?我沒有讓你恨我吧?思嘉,咱們倆要是有什麼不和,我可受不了——咱們畢竟是同舟共濟,一起過來的呀?說聲沒關係吧。"“快別胡說了,媚蘭,你真會小題大作,"思嘉不滿地說,但是媚蘭輕輕地用手摟住了她的腰,她沒有再甩掉。

“行了,我們又和了,"媚蘭愉快地說,不過她又悄悄地補充說,"親愛的,我希望咱們還和過去一樣,互相看望。共和黨人和投靠北方的人哪一天來看你,你隻要告訴我一聲,我待在家裏就是了。"“你來不來,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思嘉說著,戴上帽,氣呼呼地回家去了。媚蘭臉上露出傷心的樣,這使得思嘉覺得她那受到損害的虛榮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