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前修飾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可現在顯得邋遢起來了。連波克要他在晚餐前換件襯衫,也得大吵半天。威士忌的作用已經在他臉上表現出來,那長長棱角分明的下顎的線條正在漸漸消失,被一種虛胖的表像所遮蓋,而布滿血絲的眼睛底下也期了兩個浮泡似的眼袋。他那肌肉結實的高大身軀顯得鬆馳了,腰圍也開始粗笨起來。
他有時幹脆不回家,或者公然捎來一句話要在外麵過夜。
當然,他可能是喝醉了,在某家酒館的樓上躺著打鼾呢,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思嘉總認為他是在貝爾-沃特琳那裏。有一次,她在一家商店裏看見了貝爾,她已經是個又粗又胖的女人,以前那些優美的風姿大多坦然無存了。不過,盡管她塗了那麼多脂粉,穿著那麼俗麗的衣裳,她還是顯得胸乳豐滿,幾乎有母親般的風韻,貝爾並不像別的輕浮女人那樣在上等婦女麵前低眉俯首或怒目敵視,卻跟思嘉相對凝望,用一種關心和近似憐憫的眼光打量她,使得思嘉臉都紅了。
可是她現在既不能罵他,不能向他發火,不能要求他忠誠或出他的醜,同時她自己也不能因為曾經為邦妮的死譴責過他而向他道歉。現在盤踞在她心頭的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冷漠科難以理解的憂鬱,這種憂鬱之深沉是她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的。她感到孤單,前所未有地孤單。也許在此以前她從來沒有真正的孤單地時刻吧。她覺得現在又孤單又害怕,而且除了媚蘭以外,沒有一個人是她可以去傾訴。因為現在連她的主要支柱嬤嬤也回塔拉去了。她永遠不會回來了。
嬤嬤走時沒作任何解釋。她向思嘉要路費時隻瞪著一雙疲憊衰老的眼睛傷心地瞧著她。思嘉流著眼淚懇求她留下來,她回答說:“我仿佛聽到愛倫小姐在對我說:'嬤嬤,回來吧。
你的事已經做完了。'所以我要回去。”
瑞德聽見了那次談話,他給了嬤嬤路費,並拍了拍她的臂膀。
“你是對的,嬤嬤,愛倫小姐是對的。你在這裏的事已經做完了。回去吧。你需要什麼請隨時告訴我。"看見思嘉又來憤憤不起地插嘴時,他伸申斥說:“別說了,你這笨蛋!讓她走!現在,人家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裏呢?"他說這話時眼睛裏迸發著凶悍的光芒,嚇得思嘉畏縮著不敢作聲了。
她後來懷著孤立無助的心情跑去問米德大夫,問道:“大夫,你看他是不是可能——是不是可能已發瘋了?"“不是,"大夫說,"不過他喝酒太多,再這樣下去是會害死他自己的。思嘉,他愛那孩呢,我猜他喝酒就是為了要記憶她。現在,小姐,我給你的忠告是忙跟他再生一個孩。"“哼!"思嘉走出大夫的診所時怨憤地想,說倒容易,但做起來可難哪!她倒是很樂意再生一個孩,生幾個孩,隻要他們能夠把瑞德眼睛裏那種神色消除掉,把她心那個痛苦的空隙填補起來。一個像瑞德那樣黝黑英俊的男孩,或者再來個女孩,都行呀。唔,再來個女孩吧,一個漂亮、活潑、任性、愛笑的小女孩,不像愛拉那樣浮躁,多好啊!為什麼,唔,如果上帝一定得帶走她的一個孩的話,為什麼沒有帶走愛拉呢?現在邦妮死了,愛拉也不能給她什麼安慰。可是瑞德好像並不想再要孩。因為他從不到她臥室裏來,盡管現在她已不再鎖門,而且常常把門半開著。他好像一點也不感興趣。他好像除了威士忌和那個紅頭發的女人以外,對什麼也不感興趣。
他原來是喜愛嘲諷人但又令人高興的,可現在變得嚴酷了:原來是犀利帶點幽默的,可現在隻剩下殘忍了。自從邦妮死後,許多曾經因他跟女兒在一起時那麼彬彬有禮而深受感動、並轉為尊重他的鄰居婦女,都很想安慰他。她們在街上叫住他,對他表示同情,隔著籬欄跟他說話,說她們很理解他的心情。可現在既然邦妮死了,那個叫他講究禮貌的原因已不再存在了,他的禮貌也就可以不要了。他驕橫而粗暴地對待那些太太們,並打斷她們的善意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