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隅中，江酌月自軟榻上悠悠轉醒，近日春雨連綿，擾得府內丫鬟們好不安生，又加了許多繁複灑掃的夥計，生怕貴人們走過地板台階時摔了跤。
她倒是樂的自在，隻曉得落了雨，就可以如意見到池中遊魚胡鬧撲騰，也可以轉開一把油紙傘出房門去轉悠轉悠，還可以在滴答屋簷下賞雨幕淋漓。
在她望雨愣怔間，瀟緣已經悄悄貼近了她耳邊，輕聲道：“江皎皎。”
“嗯？”江酌月猛然回神，微側了臉去看她，滿眼無辜，“怎麼了？”
“你是不是偷吃了我放在抽屜裏的零嘴？”那可是她特意留著每日午睡前吃的牛肉脯！
“啊。”江酌月歪過頭，似乎很認真思索了一番，乍然道：“你說那幾包肉脯麼？”
“對。”瀟緣垂眼，抱手環胸，等著她辯解。
“我不小心瞧見的。瞧見便瞧見了，偏偏那時我肚子突然覺餓…”江酌月垂下兩道纖細彎眉，麵上忽顯薄紅。一雙手卻是不自覺絞起衣邊，嘴唇微抿。
見她不好意思扭捏模樣，瀟緣也懶得多說什麼，她隻是偏過頭，同她方才一般賞雨：“你很喜歡落雨？”
江酌月一愣，馬上道：“也不是。”
“我喜歡的是落雨後賞景，譬如池魚戲水，屋簷落珠，眉上濕潤。能見到平日裏截然不同的景色，這不算美麼？”
瀟緣卻是神情懨懨，一擺手道：“那你還真是好興致。我隻想著什麼時候能出門，這個氣候久不見日，被褥都浸了濕氣。”
江酌月驚訝：“府裏內務司不是提供了炭火烤被麼？”
“我才不想聞見炭火燒焦的氣味。難聞死了。”瀟緣皺了眉，很是厭惡的語氣，“不過也不是全無辦法，隻是想念春雨過後的晴光罷了。”
“雨總會停的。”江酌月小聲安撫道。
瀟緣歎了口氣。如今她在江家待了一些時日，江慕泊即使知曉她身份存疑，卻仍是留她住在府上。這並不是一個喜訊，反倒是隱晦的逼促。
她知道十七崤必然派了人跟過來，時刻埋伏在她周圍，緊盯她的動作。如果她不能盡快完成任務離開此處，十七崤的兄弟姐妹必然對她心存不滿。
說是兄弟姐妹，實則明裏暗裏透著疏離冷漠，大家都是從一個血腥地方殺出來的，沒有誰比誰的手更幹淨一說。隻是她受罪眾多，十七崤內部有令，那是從第一天就定下的規則———凡是十七崤內部一人有難，其他人無條件提供幫助。這也正是為何先前在暗室見到鴉青、在牧府碰麵厭烏時，她眼裏全無驚訝。
隻是這回，又會是十七崤的哪位協助她？
瀟緣晃了晃腦袋，試圖將這些事撇清腦海。
旁邊的江酌月一直在默默觀察她的臉色，怕她因為這些日子連綿的春雨情緒欠佳，心裏組織好了語言，開口卻難。她捏了捏拳頭，再攤開時掌心已然濕潤。
在這安逸靜謐的時刻，她也不由得陷入了萬般思緒中。
似乎從瀟緣帶她四處遊山玩水後不久，她也有了睡到日上三竿的習慣。以往嚴格要求自己的作息，現在已經全然打亂。
不過…也不全是壞事。江酌月眼角微彎，唇角不自覺翹起。有一位時常相伴左右的好友，帶她賞花念詩，聽音作畫，實在是待在江府這麼多時日，最幸運的事情。即便那人嘴上說她隻是一個方便她在府內行事的工具，她也心甘情願。
江酌月不知，一向麵對雨幕無感的女子，有一瞬撇過臉看她時，目光無聲透露幾分憐憫。
——————
“…….都督。”
一位苗條娉婷的豐潤女子身著華衣，一雙水袖翩翩，姿態優雅，嫋嫋婷婷迎向眼前貴人——那位有著青鬆翠柏之姿、笑容猶如清風拂麵的溫柔男子。
那女子笑道：“都督，許久未見，氣質可是越發出眾了。”
如鬆柏的男子轉頭看來，眼裏原本淺淡的笑意愈發溫和：“翡娘子，好久不見。”
“都督可是忘了妾身說過的話？之前分明說過，隻有你我二人時，不必如此生疏。”翡娘子假裝慍色，捏了一副假惺惺語調委屈道，“也罷，都督是大忙人，向來沒有時間照顧翡娘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