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3)

“你不是想聽嗎?還有更精彩的呢。好像是第四天晚上吧,我住在賓館裏。我已經在那裏住過兩個晚上了,每天早晨起來都是老維克叫出租車送我去學校。那天晚上老維克折騰了一宿,早晨起不來,從衣兜裏抓出一把美鈔讓我自己打的回去。我從房間裏出來剛走到電梯口,不知從什麼地方躥出兩個保安,要我跟他們走一趟。能有什麼好事?我被送進公安局拘留了一個月。我還在局子裏,學校就已經按規定把我除了名。一個月,沒有人來探過監,你不知道,我的父母也不知道。隻有陶先生來過一次,告訴我房產科把我的東西都堆在一間破庫房裏,限我出去後十五天之內必須取走,否則他們將另行處理。陶先生臨走的時候說:‘梅梅,你真糊塗啊!’

“我從局子裏出來,不知道去哪兒,不知道該怎麼辦。還好,勃萊德找到我,說維克知道了我的事,臨走時給我留下了五十美元。就靠著這五十美元,我搬進了幾個打工妹合租的房子。等了一個多月,勃萊德總算給我送來了老維克寄過來的經濟擔保。說實話,我當時挺感激老維克的,覺得他特講信用。假如他一抬腿走人,把我的事撂在腦後,我還真的一點兒轍都沒有。現在你都知道了吧,我本來隻是想出國進修一趟,做夢也沒料到會是這麼一個結局,會走上一條不歸路。做人做到了這份兒上,由不得你不信命啊。跟你這麼說吧,當年在拘留所裏,那些犯人聽說我跟洋人睡覺,都不理我,欺負我……”

慕容經緯不再說話,他雙手抱膝,將臉深深地埋進臂彎。等他終於抬起頭時,黎梅梅已經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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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經緯昏天黑地地忙了兩個月。新開張的公司工作千頭萬緒,因為對雇員們還不熟悉,慕容老板隻得事必躬親,每天頭一個來,最後一個走,即便是晚上十點離開,還得塞滿一大包各種資料回去閱讀。一晃進入十二月,是美國傳統的長假期的開頭,隨著節日的氣氛越來越濃,人們開始變得懶散,變得漫不經心了。辦公室裏播放著輕鬆的聖誕音樂,披紅掛綠的聖誕樹上五彩繽紛的燈光忽閃忽閃的,公司裏每天都有員工從家裏帶來各種各樣的聖誕節糖果點心供大家分享,人們互贈賀卡禮物,互道節日的句候,一派喜氣洋洋。

十二月的第二個星期五,“經緯電腦”包下了公司附近的“水晶玫瑰”俱樂部開聖誕節派對。那天隻上半天班。晚上六時許,員工們一個個容光煥發,身著夜禮服,挽著自己的丈夫、妻子或男女朋友,一雙雙一對對來到俱樂部。這裏餐廳的每張桌子上都擺放了一隻做工精巧的荷葉邊敞口水晶瓶,瓶內一汪清水中浸著無數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球,上麵插兩朵或紅或白,或黃或紫的玫瑰花,“水晶玫瑰”由此得名。

容經緯衣冠楚楚地等候在門口,以主人的身份微笑著與來賓們一一握手,嘴裏不停地重複著“Thank you!” “Thank you very much!”聖誕晚餐以後先是舞會,然後是自由活動,凡願意去二樓賭場玩的每人發給一百美元籌碼,不擅此道者也可以打打台球,唱唱卡拉OK過了這一天,那些出遠門探親訪友的人就該上路了。

慕容經緯在九點鍾左右舞會正值髙潮時悄然離去。他不是不喜歡熱鬧,不是不喜歡玩,但他在這一片歡歌笑語聲中突然感到了一種惆悵,感到自己在什麼地方被失落了、淹沒了。抑或是那些出雙人對的情侶相形出了他的孤單?抑或是周圍人們的好心情誇大地反襯出了他心中壓抑已久的、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悶和煩惱?抑或什麼都不是,他隻是需要休息,需要獨處,需要有時間處理一下自己的事情,或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緒?

容經緯一個人開車回家,在路過“琪兒·布朗”煙酒專賣店時進去買了兩瓶紅葡萄酒和一箱啤酒。他開得很慢,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一邊想,是不是應該給黎梅梅打個電話?自從“江戶家”之後他們就一直沒再見過麵。黎梅梅那天什麼都沒吃,慕容經緯覺得自己欠了她一頓,應該找時間給補上。她那天喝了那麼多的酒,心情又那麼糟糕,跌跌撞撞的是怎麼回家的?還有林沁那兒,是不是也該問候問候了?

慕容經緯推開“棕櫚湖公寓”大門,門衛迎上前來說,有一位女士等他幾個時辰了。慕容經緯幾乎馬上就想到了黎梅梅。是她,一定是她!慕容經緯快步走進會客室,見黎梅梅擁著米黃色的大衣,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慕容經緯突然明白過來:That’s it (這就是了)!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著的,期盼著的。這就是他此時此刻想要的,真正想要的。

慕容經緯用手指輕輕撩起散落在黎梅梅臉上的一綹頭發,黎梅梅醒了。她抬眼看著慕容經緯,說:“他們都走了,老A和科迪。我一個人在家裏害怕。”

慕容經緯彎下身子,注視著黎梅梅:“是嗎?他們去哪兒了?”

“去紐約,科迪的爺爺奶奶家了。後天就是‘翰努卡’,猶太人的新年。我不想去,我受不了他們那一套。”

慕容經緯把兩瓶紅葡萄酒塞進黎梅梅懷裏,說:“咱們上去吧。” 一手拎起啤酒箱,一手拉著黎梅梅朝電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