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韓遠岫一怔,心裏曾萌生過的猜想在趙浮嵐灼灼的目光中愈發確定。
趙浮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接著說道:“邸報、朝報、條報、雜報,四報皆為朝廷所用,卻無一報是為普通百姓而開設,但隨著我朝刻印之術的發展,文人墨客的湧現不絕,逐漸出現一種‘以小紙書之,飛報遠近’的民間消息傳遞方式,俗稱小報,位列四報之外的第五種報。”
“不同於邸報隻寫官家的起居言行、官員的奏章、朝廷公布的重大決策、官員的升遷罷黜,以及有關內外戰爭等等提供給朝廷看的內容,小報大多以逸聞軼事為主,深受百姓追捧,尤其是那些朝升暮合的底層貧民,小報的出現,讓他們黯淡無光的生活出現了一抹亮色,小報自然就成為了百姓的‘報’。”
“但即使百姓追捧小報,也視邸報為神聖之報,因為它代表著朝廷、代表著天子,讓百姓信任並敬畏。”
“然而,濮陽縣主‘救母弑賊’的誤傳竟出現在邸報上,對百姓而言,信任就出現了一絲裂縫,可你身為負責邸報的最高長官,居然說出‘對官家而言,邸報沒有傷及朝廷或皇家的利益,可不必深究’這種話,令人心寒!”
“既然你們不怕邸報失信於民,那我更要讓‘青鳥小報’授信於民,讓臨安城的百姓,成為我的堅強後盾!”
“成為你報仇的堅強後盾?”韓遠岫一語中的。
趙浮嵐沒有回答,而是昂起了頭,又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韓遠岫直視著她,眸光犀利,“利用百姓的信任為你報仇,與你向來看不起的玩弄權術之人有何區別?”
“區別很大!”
趙浮嵐將空酒杯重重地放在幾麵,擲地有聲地說:“玩弄權術之人隻會愚弄百姓,所以他們得不到百姓的信任,而百姓的信任就是民心所向,是無形的利刃,我要的,正是這把利刃。”
“我要用這把利刃為我祖父報仇!”
語畢,她拿起酒壺為自己斟滿,眼神銳利地盯著韓遠岫,“所以,你還會繼續做青鳥小報的探官嗎?韓大人!”
韓遠岫不急不慢拿起酒杯,向她舉杯,“為青鳥小報做探官的不是韓某,而是…小魯。”
趙浮嵐一愣,瞪大了雙眼。
盡管,她早已認出了眼前這個曾經的玩伴,但她始終不願相信,那個少年老成,又毫無世俗眷戀的小和尚居然成了一名外戚。
還是自己的仇人之孫!
她的目光微閃,似暗湧起伏,與那被烏雲遮蔽的月光一般,半明半昧。
“我曾回去找過你,住持說你已離開,但卻始終不告訴我你的去向,我一度以為,你去別的廟裏當住持了。”
半晌後,趙浮嵐幽幽地打破了沉寂,拿起酒杯與韓遠岫仍舊高舉的酒杯一碰,再次一口飲盡。
“你為什麼不好好當你的和尚?”她忍不住問。
韓遠岫嘴裏含著酒,含糊不清地說:“和尚要戒色。”
“什麼?”
趙浮嵐沒聽清。
韓遠岫岔開了話題:“你沒發現,你變了嗎?”
“不再是六七歲的小娃娃了,怎會不變?”趙浮嵐忍俊不禁。
“我是說,從你的文字、文章裏能看出,你不似從前那般偏激,即便不認同,也會較為客觀地表達看法。”
韓遠岫凝視著她,“尤其是關於天台縣疫癘的文章,起初,你對當地官府的批駁,言辭犀利,大有不嚴懲不罷休之勢,可後來寫的好幾篇文章,卻隱隱在為他們說好話,認為功過可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