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舒雲拒絕了小廝的提議,選擇一步一步走上山去。除了一個信得過的小廝,她沒有帶別人。山腰處,俞舒雲走過一個一步三叩首的男子身旁時,長階上往他身後延伸的血,同還未幹的雨水混在一起,她一眼都未曾多給。

“小姐,小姐。你看見剛才那人了嗎?”小廝年紀小,走遠了也被那路鮮紅勾了神,忍不住的好奇。

“看見了。”

“這人竟這般誠心,不知道所求何事,是為誰而求?”小廝見俞雲沒有反應,又問道,“小姐你都不好奇的嗎。”

“不好奇。”俞舒雲目視前方,眼中仿佛什麼都沒有。

龍泉寺香火鼎盛,隻是這幾日沒有廟會,近年來也無什麼天災人禍,所以一路上卻也沒遇上什麼人。多日雨後,終於放了晴,小廝一邊追著給俞雲打傘,他的嘴向來閑不住:

“小姐小姐,這寺的人怎麼少了,沒錢來上香嗎,我看百姓收成不是比往年好些了嗎?”

俞舒雲這回倒是理了理他,但語氣卻淡淡地:“風調雨順,豐衣足食,為何要來求佛?隻有哀鴻遍野,血流成河的時候,走投無路了才會想起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推給神明。”

小廝聽到一半,便被遠處林子裏飛來的蝴蝶吸引了注意,再回神,俞舒雲已經走得遠了。

“小姐,等等我。”

……

禪房內,方丈翻著手上的佛經細細地看著。房裏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幾摞放在書架上的舊書,便再沒什麼顯眼的物件了。

屋子裏寧神清淡的檀香大概被日複一日地浸入了味,比起一般的花粉香料都叫人舒心。

俞舒雲坐在方丈對麵,端起眼前的茶抵了一口。初嚐時味道很淡,而後到了舌根又嚐出了甘甜,放下之後隻覺唇齒留香,沁人心脾。

“俞施主覺得我這茶怎麼樣?”

“好茶。”

“唉,”方丈假裝歎了口氣,“我去年剛收的茶葉,都是後山上茶樹尖上的。這水也是好不容易待泉眼麵上結冰了,取下最幹淨的那塊,埋在菩提樹下一個春秋……盼著你來了誇兩句,誰想你才蹦出這兩個字來。”

“好喝。”俞舒雲補了一句,然後看方丈的神情,幽幽地再敷衍了半句“極了。”

“哎呀呀……”

“噗嗤。”見方丈一副要和她急的臉,俞舒雲也繃不住,笑了出來。

方丈一楞,知道這小沒良心再逗自己,當即就要敲她:

“我說呢,這麼古靈精怪的丫頭,就算轉了性子,也不會這麼老實。”

方丈法號玄空,與俞舒雲認識的久了,從她活潑的時候同她玩鬧,現在也留了幾分嬉笑怒罵的餘地。

俞舒雲也不躲,頭上挨了,待笑夠了,便收斂了神情。

“方丈,我這次怕要早些回京了。”

“往年不都是要在榕城住半月的嗎,還為了那位小侯爺嗎?”方丈慢慢收拾方才散了一桌的佛經。

俞舒雲不理會方丈的取笑,接著說:

“皇帝已有立儲之心,幾位王爺各占一方,雖有強弱,但都不容小覷。如此,隻能是如養蠱一般,不可能待新皇上位後再慢慢削減。我不放心京城的動靜,怕出來紕漏。”

“養蠱啊,”方丈明白,自然是歸一。“那你不該更加避著些嗎,湊上去做什麼?”

“我不信你要這麼問。”俞舒雲看了對麵的人一眼,很直接地說了。

方丈笑笑,小丫頭一點都沒有以前可愛。幾方相爭,憑俞家的勢力,不可能不被覬覦。若不主動,便隻能隨波逐流,按俞舒雲的性子,送死也應該是自己選的,絕不可能聽天由命。隻是這俞家上下一族擔子,真要攬在身上,可不輕啊……

“京城離這裏不遠,不過半日的路程,有事無事,多回來看看也不礙事”方丈放下手中的茶,依然不緊不慢地說道。

“長姐看似清貴端莊,實則如今懦弱避世;二哥心裏有家國天下,不是參和這些醃臢事的……有些事,總要有人做的。再要來,我隻怕擾了佛門清靜。”

玄空自然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權謀算計,手上少不了要沾血腥。

“怕什麼?”方丈也算是將剛才的玩鬧都收起來了,“你覺得那些明爭暗鬥的個漩渦,滿身嘈雜。但其實你走近了去看,就知道也不過爾爾。人生在世,不就是在一個套著一個的漩渦裏活著嗎?你看到的是這個,所以你就在這個漩渦裏,她看到的那個,於是就活在那裏。”

“你說得對。”俞舒雲有些心不在焉,不掩飾自己的敷衍,用俞聲陌作為擋箭牌。“我要回去了,長姐那我還沒告別呢。有時間,我會再來的。”

“施主,一葉落可以知秋,一葉也可以障目。”

俞舒雲站起來,“一葉一菩提,障目是隻看得一葉,但那一葉裏何嚐沒有萬紫千紅。”

這就是要一條路走到黑的意思了。

“站著。”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俞舒雲停下腳步,回頭看先方丈。

“和尚,還有事嗎?”隻見方丈拿起茶杯,細細的品味,沒說什麼。俞舒雲皺眉,正要抬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