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回京城的路上,墨黎放棄回京城的方向,改道前往佑山。一路上並沒有多做停留,朝佑山飛奔而去。他拽緊手中的香袋,那個和茗溪一起掉下來的香袋。這一路他陸續想起在佑山的點點滴滴,他知道在那裏找到她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是他還是想去確定,茗溪到底和香袋什麼關係,她怎麼會有這個玉指環。如果是心中的那個她還活著,會不會正在佑山上等著他呢?或者她已經出山來找他了,隻是他們早已忘了前事,所以縱然相遇卻不相知。
離開樓蘭那日在溪邊磯台上,他拿出香袋,陰差陽錯失手掉入水中,撈起來打開看,發現被白色幹花瓣包裹著一個玉指環。這不就是那個玉指環,墨黎拿玉指環,對著陽光看,指環內側刻著“執子之手,莫失莫離”。這個玉指環是他的指環!
五年前,墨黎在一次大戰中受了重傷,而且雙眼盡瞎,麵目全非。當時隻有佑山的神醫蕭婆婆能救他,於是奄奄一息的他被送到佑山祈求一線生機。可惜當時蕭婆婆外出雲遊不在醫館,他隻能等死。
還記得當他被抬到醫館的時候,其他的學徒都懼怕他血肉模糊的麵目,而且醫術不精也不敢冒然下手,就在大家無計可施的時候。一個女子出現了,麻利地讓醫徒抬他進醫館。二話不說給他做了手術,麻醉消毒,止血施藥,縫合上藥,那場手術足足做了三天。當他在手術台上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侍從告訴他,那個姑娘救完他就暈過去了,這場手術最難對付的就是他的內傷,還好她替他穩住心脈,才讓他逃過死劫。
接下來的數月,她都一直在為他細心療傷。每一次為他換藥,都小心翼翼。她不害怕他猙獰的麵容,一層又一層地敷藥,一遍又一遍地換藥,那些日子,除了藥房裏的藥味,他能聞見的隻有她身上淡淡的花香。麵對他,她從容不迫,對自己的醫術有些苛刻,身上的傷每一處都是她親自上藥。他雖然看不見,但是都能感覺到她盈盈目光注視著自己,她每一次上藥都輕啟雙唇為他呼呼,他能感覺她的小心翼翼。他在她的陪護下甚至沒有體會過疼痛。
從小到大,沒有一個人如此細心體貼地照顧過他,他的生活除了冰冷的指令和冷漠的執行,什麼都沒有,他甚至無法感知生活二字,他機械地執行著活著這項任務。突然有人關心你不能吃什麼,關心夜深了添衣否,那時候他那麼希望自己一直病下去。
“你在想什麼?”墨黎聽到身邊的人問,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像山穀裏的泉水滴在水潭裏,聽著聲音想她應該是一個明朗的少女。他其實不喜歡回答別人的問題,覺得沒有意義。
難道要告訴她自己血腥不堪的小半生?墨黎沒有說話,他能說什麼?臉上的傷還很疼,連他進食都疼,這幾日吃的都是流食,食中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對他來說是再敏感不過的味道,所以讓他作惡,他曾把粥甩開。後來送飯的小醫徒告訴他,是師姐拿自己的血作藥引子就著粥給他喝的。手術那****也是喝了她的血,才穩住了心脈。她的血是這天下難得的特效藥。墨黎聽說之後心裏波濤洶湧,他沒有被誰如此珍貴過,究竟何德何能才能換來這樣一個女子為他犧牲自己來救治?他不明白。
“你放心,我一定會治好你,給你一雙最美最明亮的眼睛,一張最俊朗的麵容。相信你痊愈之後會滿意的,我保證。”她清脆的聲音在耳畔回蕩。她的自信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安穩,她和他的保證可笑而溫暖,他不需要有最俊朗的外表,甚至連冷清地活著都不需要。
墨黎回想到這裏,又加快駕馬的速度,他開始相信那個叫茗溪的丫頭就是佑山的醫女,因為他終於想起了那說話聲音和語氣,那麼相像。
那時,每天見不到天明的他,早早從夢中醒來,雙眼盡瞎,不知道白天黑夜。但是隻要她輕快的腳步聲出現在門外,他就知道太陽已經升起,在他心裏她就是喚醒他的太陽。每天她都為他梳發。本來一個麵目全毀的人,再注重衣飾裝扮有何用?但是她不答應,仍舊堅持每天為他梳發,堅持讓他穿戴整齊才出門。她說美不隻在外表,是一種態度。他被她的話逗樂,他覺得美不隻在外表,但是它在內心,就好比這個姑娘,雖然他的眼睛看不見她的樣貌,但是墨黎心裏覺得她一定是一個絕美的女子。
“你叫什麼名字?”墨黎輕聲問她,日後才好登門道謝,不然現在他看不到她的麵貌,她也看不清他長相,日後怎麼相見呢?墨黎這樣想。
“我叫……我叫蘋果,你叫我蘋果就可以。”他不知道當時她麵前正擺著一盤蘋果,她隻是惶急中瞎編了一個。她沒有想過一直不說話的他第一句話竟然是問她的名字。
“當真?”墨黎自然不相信,世間竟有人取這樣的名字。
“真的啊,難道你不信我?”她俏皮地回答。
“信,你說的什麼我都信。你的名字真的很特別,蘋果。”他不是害怕,而是擔心以後找不到她。事後他詢問其他學徒,他們隻叫她師姐,佑山這個地方,大家都不能以真名相稱,不以真麵示人,都帶著箬葉做的麵具。隻為避免日後出山造成什麼糾葛,怨怨相報不得了。所以墨黎就不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