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尼古拉的時候就知道我們是同類人。

離馬戲團最少還有500米的距離,車夫對我說:“你說的地方是遠處那個藍黃顏色相間的大帳篷吧?”我放眼望去,真的,雖然周圍有樹叢遮擋,但依然無法掩蓋那耀眼的色彩和巨大的篷頂。

巨大的燈光直射著舞台,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油漆味和焦糖香,小醜高挑的身影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火紅的頭發仿佛在空氣中肆意燃燒。“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歡樂時間!”

歡笑聲暫時衝淡了戰爭的悲傷,我靜立在人群外圍觀看台上的表演。這是全國最好的馬戲表演,即使是在物質貧乏的時期一張票仍然賣到了天價,孩子們即使自己饑腸轆轆也要用麵包換取“怪小醜尼古拉”的演出門票。

所有的報刊都在爭先恐後的宣傳他。

“蓋世奇才!”《季刊》說。

“天生的表演者!”《時報》說。

“聰明的人!”《外國人》說。

“了不起的人!”《本特利》說。

“非凡的人!”《世界郵報》說。

在這個帳篷中,時間好像靜止在歡笑的那一刻。

一串行雲流水的動作後,被邀請上台的先生不見了,各種設備的嘎吱聲與孩子們激動的尖叫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首亂糟糟的交響曲。

我沒有再看下去,轉身去了後台。比起台前的表演,幕後的黑暗可以容下所有肮髒。狹窄的大棚內彌漫著奇怪的惡臭,讓整個後台彌漫著一陣不安的情緒。

戴著尖頂帽子的矮小女人正忙著修理破損的雜技道具,一小撮精神異常的吉普寨人聚集在一起烤火,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看見我的闖入被嚇了一跳,但立即鎮定下來。

“先生,您來找誰?”他邪惡而得意的訕笑令人不安。我想起自己十來歲時,在書上上看到的關於黑猩猩的介紹。那本書說,猿猴和猩猩的笑,其實隻是因為仇恨、攻擊或恐懼,才會扭曲麵孔露出牙齒。猩猩露出笑臉時,其實是一種威脅。那人的笑容,恰恰就是那種蘊含威脅的笑容。

我沒有理他準備深入瞧瞧,他不滿的嘟囔著卻堅持跟在我後麵。雖然他的聲音可憎令人難以忍受,但我仍然覺得他應該知道些什麼。所以當邀請我到大篷車裏做客,等主人的回來,我還是答應了。

那個男人挪動著小腳,蹣跚的走在前麵,但他臉上的訕笑卻一點也沒變。到了一輛華麗的大篷車內,他掏出一個奇怪的瓶子,那裏麵裝著一眼就知道有古怪的酒。那個男人假笑著把酒分了一些給我,我自知逃不過就隻是淺淺地抿了一小口,但我還是立刻就覺得天旋地轉,身體也難以想象地燥熱起來。這期間男人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明顯,在失去意識前,我看到的最後一樣東西就是他那張黝黑而可憎的臉。在邪惡的笑聲中,那張臉呈現出一種難以表述的神色,抽搐了起來。

再度恢複意識時,我發現自己被一陣可怕的臭味包圍著。我並沒有被鏈條鎖起來,但是那口加了料的酒還是讓我身心俱疲,僅僅隻有爬的力氣了,我繞著囚室爬了一圈,確定了它的形狀和大小。這大概是一間馬車車廂改造的囚室,大約20英尺長。

從這一刻開始,時間似乎就靜止了。好在他們沒有忘記我,仍然給我一些不知名的肉。我耐心的等待著那個討厭的小醜——“本世紀最偉大的表演家”尼古拉·唐森的到來。

最後,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小時,或者多少天後,那扇門再次打開,我被莫名的怪力推搡出了囚室。此時正是上弦月的夜晚,整個城鎮到處寂靜無聲,我這時才看清楚是那個怪異的男人把我拉出來的,而此時他正在向他的主子介紹我。

尼古拉輕蔑地看著我,或許是他骨子裏帶著的怪異,卸了妝之後他的五官顯得更為誇張。

“我知道你,威農老爺。”他尖聲尖氣的怪笑道“怎麼有功夫光臨我們這個小小的馬戲團呢?”

許久沒有聽過這種稱呼,我一陣惡寒。尼古拉熱情的地和我握手,仿佛關了我禁閉的人不是他。

“你想在我這裏得到什麼呢?要知道我的確有很多門路。”他說。

他願意自己開門見山提出這個問題真讓我高興,我平靜的講出了我的要求:

“我們合作吧。”

尼古拉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瘋狂的大笑了起來。我理解他,畢竟誰聽到一個階下囚同他平等的地談條件都是一件滑稽事。他給那個怪異的男人打了個手勢,似乎是想把我做掉。

“35磅肉不太好處理吧?”我隨口說。

尼古拉猛地回頭死盯著我。我心中暗暗發笑,如此沒腦子也隻能用華麗的表演來掩人耳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