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十三年。
這裏仿佛是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牆壁上刻著猙獰的狴犴之像,空氣中帶著腐爛和酸臭。絲絲冷風從犄角旮旯的裂縫間擠進,摩擦出“嗚~嗚”的聲音,仿佛帶著怨念的鬼魂在低聲哭泣。偶爾,還有一兩聲淒厲的慘叫從審訊室裏傳出,夾雜著獄卒的咒罵聲,更是讓人聯想到地獄的存在。
在最陰暗潮濕的角落裏,正蜷縮著一位纖瘦的女子。她滿臉汙垢,深陷的眼眶裏混著渾濁的淚痕;一頭青絲早已髒亂不已,稍不注意,便會有虱子掉落到破爛的囚衣上。然而她的皮膚雖被一層厚厚的汙穢所覆蓋,卻還是能裸露出幾分雪白的肌膚;纖長的睫毛,飽滿的唇形,不難看出昔日的清秀可人。
這時,獄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幾縷光明的射入讓她倏爾清醒,用期盼而激動的眼神盯著來人的方向:“是不是皇上?是不是皇上!皇上來救我出去了嗎?”似喜似悲的表情讓她看起來有些猙獰,幾綹青絲覆麵,更是邋遢可怖。
“喲,看來翾禾姐姐才身陷囹圄一載,就連自己的至親妹妹都分辨不出了呢。”眼前明晃晃的金飾霓裳刺得王翾禾睜不開眼,她勉強抬起頭,隻見一位明豔動人,削肩細腰的傾國美人款款而來。她看起來不過雙十年華,螓首蛾眉,一雙鳳眼嫵媚無雙;身著金絲牡丹朝風長裙,裙擺拖迤三尺有餘;外罩大紅蘇繡輕紗薄衣,凝脂般的肌膚若隱若現;羅帶輕係住盈盈蠻腰,愈發勾顯柔弱之美。三千青絲綰成五鳳朝陽髻,兩鬢斜插碧玉纏絲牡丹簪,珍珠串成的流蘇垂至耳間,更平添了幾分妖豔。她的出現仿佛令整座牢獄都熠熠生輝起來,然而唇畔的那一絲輕蔑笑容,卻又讓王翾禾的心底莫名升起了寒意。
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她低聲地乞求道:“令妍,我們畢竟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皇後之位你已穩坐,你就讓皇上放我出去吧!”一年的獄中生活,已將王翾禾從前的純真伶俐砥礪得闒懦圓滑。她曾因著一口饅頭,用僅剩的金簪賄賂過他人;還曾為了少受板子,幫獄官寫過兩天的呈本…。其實王翾禾心知,自己並不是怕死,隻是怕再也見不到皇上,那個自己曾經一手扶持,共同走過十年光陰的男子。
王翾禾本是燕朝重官王祖慶的大女兒。雖然年歲長了嫡女王令妍整整四年,而姿色不及傾國,倒也算清秀明麗。可因著身份是不得寵的庶女,娘親從前又是父親的侍婢,雖然自己努力討好每一個人,卻還是整天受著白眼和唾棄,過得連大娘懷中的白貓還不如。
得不到父親的重視,自然也不能像尋常大家閨秀那樣學習刺繡女紅,琴棋書畫,王翾禾隻好無聊溜進藏書閣中翻翻書,練練字。說來也奇,不出半月,原本大字不識的她已可將《三字經》倒背如流,而到了雙七年華,才氣更是與當朝名士才子不相上下,甚至可以出謀劃策,暢談國事,揮斥方遒。當然,這一切旁人都是不知道的。
十五歲那年,整個王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父親因得罪了東宮太後的母家而被彈劾,蒙受了抄家之難,而自己也被秋後問斬。作為罪臣之女,王翾禾與王令妍隻好入宮為婢,以求躲過災禍。可懵懂單純的她們哪裏懂得甚麼人情世故?王翾禾雖稍沉穩些,畢竟還是少女心性,更別提從小養尊處優,驕傲如孔雀的王令妍了。初入宮闈的她們,自然是處處受欺,遭人淩辱。
直到遇見他,那個讓王翾禾一生牽掛的人——當今燕朝皇帝,顧安霖。
她是在禦花園的沁芳亭中遇到他的。那時的顧安霖,也不過才十七,雖是豐神俊朗,也難抵眉宇間的陰鬱之色。王翾禾早聞如今雖是顧家天子,實則為東宮太後掌權,皇帝二字,不過是虛空的名號,這讓她不禁生出了幾分惻隱之心。那天,他們倆聊了很多,說起彼此庶出的身世,皆是一陣感歎唏噓。王翾禾發現,自已竟對眼前的人抱有朦朧的戀慕,而內心深處又不忍看他做著太後的傀儡,過著屈辱的日子。況且,這東宮太後還是殺她父親的仇人。她不禁脫口而出了幫助他奪回皇權,真正做到君臨天下的想法,而他,也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承諾事成之後許她鳳儀天下。
白駒過隙,滄海桑田,竟又是十年的風雲巨變。
在這十年裏,王翾禾愛上了這個有著雄心壯誌的男子,也幾欲拚了命來幫他一點一點地收回江山,她的鋒芒畢露,令所有人驚歎。王翾禾明裏帶著王令妍做了禦前侍婢,背後卻替顧安霖出謀劃策,打探消息,讓他一點一點地鏟除東宮太後的勢力。她為他擋過刺客的尖刀,自己卻差點喪命;她為他受過朝臣的譴責,甚至被罵妖女;她為他受過太後的酷刑,身中難解劇毒……這刮骨銘心的苦,她都替他受著了,而他,也不負期望,成為了真正的聖龍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