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儀不緊不慢走出門外，達八爺已筆直坐在石凳上吃早餐，他探頭瞧了瞧對方掌心的小茶盅，裏麵是幾瓣生大蒜，還有一點鹽巴。
“今天沒花生米嗎？”
他抬起頭，朝石凳努嘴示意，開口道：“換換口味，大蒜好東西。”
想到灼燒的感覺，褚儀胃部一陣痙攣，達八爺一年到頭早餐很單調，花生米，大蒜，鹹菜，米粥，沒別的了，下午餐還好點，有蔬菜，總得來說就是沒見過他吃好菜，不知是不是拮據的原因，而且他還不接受別人的施舍。
記憶中有次小嬸送吃得給他，還被推了出來，弄得她很尷尬，他那間破房子，像藏了寶似的，從不讓人進去，也沒見有什麼人進去過。
‘褚儀’也從沒想過要去那間破房子，別說想不起，就算想起也不願去。
兩三年前達八爺剛回來時，‘褚儀’還很興奮，這扇關閉著的破門，終於有人來打開了，哪想隨著推開門的那一刻，一股腐朽，涼颼颼的氣息，吹的在一旁觀望的‘褚儀’，毛孔都豎了起來，陰暗的光線中，房間內床板上厚厚的灰塵，灶台邊已變成瓦礫的小水缸，特別是對著破門的樓梯，遍布的蜘蛛網，讓人聯想到樓上沉睡著永不蘇醒的靈魂。
從此後，這間房子就給‘褚儀’留下陰影，而且達八爺從不點燈，有時晚上回家，走到胡同盡頭時，即便知道裏麵住著人，都會感覺有“東西”冒出來。
其實別看兩家門戶相距很近，也就吃飯這個時間點，兩人會坐在石凳上聊聊，別的時間很少碰麵，達八爺脾氣孤僻，一般不大外出，多數時間待在家裏。
“看你走路還不是很利索。”達八爺嘴裏吃著飯，含含糊糊語音不清。
“嗯，比前兩天好多了。”
“好多了嗎？”他疑問似地重複一句，放下碗筷，背脊往後一挺緊靠牆壁，閉上眼睡去了似的一動不動，足足過了三四分鍾，就在褚儀吃完早餐，往家門口走時，他又睜開眼道：“下午你到我家來，看看你的腿。”
“去你家？”褚儀停下腳，撓撓頭有點意外，咧嘴笑問道：“去你家嗎？達八爺。”
“嗯，你想省心點，那就過來。”
“好，中飯吃完我就過來。”
現在的褚儀是無神論者，什麼靈魂，什麼陰影，統統不存在，隻要代價出得夠，就算惡鬼我也揍，誰怕這些東西，就是外表醜點罷了，當然也有好看的女鬼。
他毫不猶豫應承下來，別說是在幫自己，就算不幫，隻要對方邀請也會過去。
褚儀取消了去雲山遊玩的計劃，怕一個來回，膝蓋又疼起來，影響到達八爺的判斷，他安排自己去一趟老街，消磨消磨時間，順便看看高個子在不在，也順便看望看望老板娘，對自己上次的判定，再次做個確認。
他沿著老街從南到北逛了一圈，然後就待在燒餅鋪前。
賭桌前的賭客依舊很多，但高個子沒來，羊老板也沒來，老板娘依舊倚嬌作媚，跟賭徒們開著玩笑，然而她的手沒有圍在胸前，一直站到中午，褚儀也沒見她做出這個動作。
回家後吃完午飯，他來到達八爺家門口，站在胡同裏定了定神，伸手推開麵前的破門。
陰暗的房間內， 沒有陰風，瓦礫堆也不見了，達八爺蹺著二郎腿，低著頭坐在床沿一動不動，像是蹲雕塑。
“達八爺。”
“坐。”他頭也沒抬，手指身側床沿道。
褚儀走近床沿，空出點距離一屁股坐下，看了看對方的麻子臉，心想傷筋動骨的事，他要用什麼辦法來檢查，搭脈？儀器？總不會亂蒙吧？最主要的，他自己那條蹺著的腿還瘸著呢。
達八爺繼續呆愣了十來秒，才轉過頭對著褚儀視線，不緊不慢地道：“褚夏信，就留下你這麼個小子，等倔老頭走了，你還準備一輩子在采石場幹下去嗎？”
嗯？這事情問得？跟看腿傷無關啊？褚儀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