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到自己克隆人的身份,醜陋的、罪惡的,這些詞彙總是在心裏翻騰不休。明明欣喜渴望,卻總是猶猶豫豫的,不敢跨出那一步。
一開始,他總是在喊了一兩聲“姐姐”之後就自我質疑起來,覺得自己不配,又害怕受到傷害。在這個詞彙出口之前,就會被這些東西強行塞回去,然後用“你”、“嗯”之類的詞來替代,來提醒拉克絲——我在和你說話。
可拉克絲很堅持。
她總是告訴他說——“如果你想和我說話,那就總得找個稱呼。我不想做‘你’,也不想做‘嗯’或者‘哪’。既然你已經叫了姐姐,就該繼續叫姐姐。”
而除了這少數的強硬之外,她總是很照顧他的心情和喜好。
她讓廚師做他喜歡吃的東西,她看見他喜歡鋼琴,成了第一個鼓勵他在音樂上努力進修的人;而在看那些血腥殘忍的記錄片的時候,她會抓著他的手,似乎能在他身上得到支持和安慰……
慢慢的他就習慣了。或者說不想再繼續掙紮。
——隻當在做夢吧。隻是,這樣的美夢,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
那幾年,拉克絲拉著他前進,也把越來越多的人帶到了他麵前。伊紮克、迪亞哥,艾麗西亞……有了和這些人接觸的經驗,他在學校裏才沒有因為性格問題而被徹底孤立。
可惜,這樣的美夢不會真的永遠持續下去。
拉克絲明明也喜歡音樂超過政治,可看她的學習方向就知道,她一早就選擇了以“政客”為主業。和伊紮克、迪亞哥他們一樣……不管他們原本最喜歡什麼,那是他們無可推卸的義務與責任。他們都有這樣的自覺。
因為PLANT和地球,調整者和自然人之間日益尖銳的矛盾。
在燦爛的陽光下,甜美的笑容後,那些沉重嚴肅的東西,始終揮之不去。
他自己也是一樣。
看不見的未來,也曾讓他想要徹底逃避——既然隻有那麼短暫的人生,為什麼要去管那麼多?享受現在就好了。
可“罪孽”這個詞或者是無法逃避的。
當勞讓他看到他那急速衰老的麵容,變得幹枯的手,他的心裏也是不寒而栗。總有一個聲音在心底大聲叫囂——
甘心嗎?甘心嗎?沒有獨立的人生,沒有獨立的血脈牽係,你生來就已經是一無所有。等你長大,別人還是青春年華,你又已經要死掉。沒有掙紮的可能,沒有掙紮的餘地。
那是怎樣的絕望?
甘心嗎!?
當然不甘心!
不想默默無聞的死,更不想平平淡淡的死!
所以他一早就發現,勞有一個計劃。而他自己也總是有種莫名的衝動,想去做些什麼。不是音樂。在這個時代,音樂能造成的影響起到的作用太微弱。
是別的什麼……
*
可到底是別的什麼?
他又總是茫然。
拉克絲他們都準備為PLANT奉獻一生。那他呢?他是該期望這夢一般的生活多持續幾年,還是該期望一切都趕緊在戰亂中決定,好讓他有時間有機會,輔助拉克絲完成她的心願?
他連這個都不知道。
不是因為不希望拉克絲完成心願,而是那個時候他已經隱約察覺到,拉克絲和勞的目標是有衝突的。他不知所措,隻得逃避這個現實。
當然,他沒能逃避到底。雖然他一開始不知道勞的計劃到底有多麼瘋狂,但當搭乘銀風號的拉克絲宣告失蹤的那一刻,他知道他不可能再去無視那些事實了——
勞不是薩拉派,他要做的事情不隻是屠殺自然人那麼簡單;
拉克絲已經讓勞感覺到了威脅;
最後……
勞不想讓他繼續悠閑下去了,他想讓他變得和他一樣!
*
他一直都記得,在聽到拉克絲失蹤的消息時那種冰寒徹骨的感覺。
在那之前,他想過,拉克絲要是知道了他的身世該怎麼辦?想過阿斯蘭要是支撐不了拉克絲該怎麼辦?
前者他不敢去想,後者是真切的擔憂。
但他真的從來沒想過,拉克絲要是……要是隕落在他之前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