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芽,你乖乖躲在這裏,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記住了嗎?”
壬午年三月初八,豔陽響晴。黃曆上書宜嫁娶、宜祭祀、宜安葬,諸事大吉。
聞茵在這天及笄。
桃源深處,自平蕪盡頭望斷春山,但見雕梁吹影、碧瓦飛甍,湖光一泄二三裏。雲煙掩映著流霞騰躍,仙鶴銜虹而歸,啼鳴間常有熏風相和成歌
——本該如此好景致。
可如今。
她隻能仰起爬滿血汙與泥漬的臉,鬢上珠釵散亂。
“師尊,你能不能也留在這裏?那妖物他、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混蛋!被他發現的話,你會……”
容緹以指作梳,輕輕撥開她額前濕發。
“過了今日,期芽就是大姑娘了。怎的還這麼愛掉眼淚,一副長不大的樣子呀?”
他笑起來,眼睛軟作兩枚柳葉,像是菩薩垂了朱漆彩繪的眉,無端教人安心。
聞茵緊咬下唇,仍是不肯鬆手。
容緹歎了口氣,將一支紫玉燕釵遞到她眼前。
“期芽,這是你娘親為你準備的及笄禮。”
聞茵猛地抬眉。
“幾回閨中聞驚鼙,忍把紅妝洗,折柳動征衣’。期芽,這曾是世人讚頌你娘親的詩篇。她十二歲拜師,直至十九歲拚盡全身修為封印妖王,從來都無愧英雄之名。如今妖王再臨,危機當前,就需要你這個小英雄拿起劍來,保護娘親,對不對?”
“可是……”
聞茵捂住雙眼。
“可是我什麼也不會,就連她最引以為傲的‘秋水劍法’也沒能領悟……師尊,我根本做不了娘親那樣的英雄!”
“是誰說我們家茵茵,做不了英雄啊?”
帶著笑意的男聲隨風蕩來。
容緹神色一凝,瞬間將聞茵護在身後。
寒光搖曳,他手腕一翻,一柄月白長劍赫然落於掌心。
“既然來了,又何必東躲西藏。”
雨腳漸密,又是一聲輕笑落下。
“素衣,多年不見,你還是這般無趣。”
刹那間楊柳低眉、花蔭移改,竹葉颯颯吟頌,請出一角烏梅色的衣擺。
梅疏踏著滿地落花款款行來,麵具上的獠牙忽閃一點星子似的光,隻坦白一雙眉眼。
那是一雙與聞茵如出一轍的桃花眼。
聞茵心頭巨震,下意識後退。
容緹擋在她身前,橫劍當胸。雪青色衣袍獵獵作響,有如危旌遙指。
“梅疏,十五年前你率群妖犯我邊境,以致烽煙四起民不聊生,已是天地難容!如今又以生人為祭強行衝破封印,闖我桃源聖地、屠我親族。不仁不義之徒,安敢在此惺惺作態?”
“不仁不義?”
梅疏一手點著下頜,目光輕飄飄一撩,桃花眼裏春波瀲灩。
“我自是窮凶極惡之輩不假。但敢問春酲仙君,爾等奪我妻子、致我父女二人骨肉分離十餘載,又有何仁?又當何義啊?”
聞茵手腕一疼,感到容緹握著她的手指驟然收緊。
“期芽,此戰已避無可避。現在我便解開你身上的封印,不論是用妖力還是靈力,你隻需往前跑,千萬不要回頭。”
密語傳音響起,聞茵不可置信地瞪圓雙眼。
下一瞬,洶湧的靈力從指尖一路湧上肺腑,像是一尾遊魚裹著水流淌過四肢百骸,細細蕩滌積年的塵垢,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盈。
而幾步之外,梅疏漫不經心地一歪頭,指尖絞著頰邊銀發打著圈兒,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
“春酲仙君,本王今日無意挑起爭端。隻要你交出本王妻女,成全此番天倫之樂,本王尚可念在你與茵茵師徒一場的份上,放你一條生路。”
容緹提唇莞爾。
“你休想。”
話音擲地的瞬間,他劍花一挽,眨眼如同枝頭驚飛的燕,挾著淩厲破空之聲向梅疏麵門襲去。
梅疏旋身後撤,冗長衣擺舞作一朵將開的睡蓮。
劍氣擦過他周身,像是搗入一窪無風的沼澤,被濕滑的淤泥吞吐纏裹,竟生生滯在了半空,無法再前進一寸。
容緹眸光一冷,索性以劍尖為支點,借著這蠻橫的阻力輕悄一躍,錯身翻至梅疏背後。
衣袂翻飛間,長劍被渾身重量帶動,隨之緊貼著麵具,劃開新月似的半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