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妄先生近年,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收徒宴,來赴宴的人幾乎都要將霜辭園的門檻踏平。
往那車水馬龍的門前粗略一掃,來往之人莫不是衣著華麗富錦,臉上都帶著常年養尊處優而來的倨傲之氣。
七妄先生年歲已高,說句不好聽的,指不定哪天就腿一伸,就嘎嘣上天。
因此這借他徒弟之名刷聲望的事,也是擺在所有人眼前的香餑餑。
要不是這老頭死倔,背後的王家也不好惹,這些人巴不得逼著他每家都收。
說到這裏他們都暗自嘲笑,這老頭光有名聲又有什麼用呢?
還不是保不住自己的徒弟。
不世出的大才又如何?不過是仰仗著家世還有陛下的些許憐憫,才得以過活的一條狗罷了。
京中權貴瞧中的是七妄先生的名氣,而非他這個人。
在收徒宴前交代自家子弟的時候,言辭間也並未給與幾分尊重。
來赴宴的公子們自然也知曉家裏人的態度。他們可是世家子,明麵上勉強給那七妄先生幾分薄麵便是。
言笑晏晏間,他們也沒有過多的火氣與爭奪,更多的還是當做彼此攀談的談資。
能被選中自然是好,即使沒被選中,這份名氣總歸也是落在他們這圈人的手裏。
“聽說那鎮北侯世子今日也會來赴宴?他從前跟著哪位大家學?我怎麼半點印象也沒有?”
“哈,他沈世子能學什麼?也就是這些天他攀上了謝二,才勉強活得像個人樣。你莫不是忘了,以前啊他可是連飯都吃不起,還把宴會的小食都帶走呢。”
“哈哈哈,這麼說那沈世子莫不是個文盲,筆墨不通的那種?”
被眾人簇擁在中心位的段齊光白了一眼,一副思緒放空、興致缺缺的模樣。
俗話皆言女子話多長舌,他卻覺得這些男兒話怕是更多。
一天到晚盯著這些破事,還不如回去多看本書,多練會武。
段齊光其實對七妄先生沒什麼興趣,他被家裏人護得嚴嚴實實,外麵的那些醃臢事鮮少有能進入他耳朵裏的。
他這次來參加收徒宴,也是家裏人逼著他來的。
他父親是宣州刺史,母親為東塘郡主,祖父實握一方軍權,外祖父為侯爺實打實的皇親國戚,祖母、外祖母也都是出身世家的嫡女。
可以這麼說,段齊光一出生就有了無數人夢寐以求,拚搏一生都追尋不到的東西。
可不知怎的,這位貴不可言的天之驕子,不願走加家裏安排好的康莊大道,非想從軍成為什麼將軍。
段齊光可是段家唯一的獨苗苗,他想當將軍就算了。
段家也不是不能給他安排,大不了那會多給他安排幾個副將、軍師。
幹得好功勞全是他的,打了敗仗也都是其他人的鍋。
但是段齊光偏不肯,他想當的是千裏奔襲,入寇探敵,擋在眾位將士身前,一往無前的鐵甲將軍。
他的母親東塘郡主沒少訓他,哭過、罵過、懲罰過……
可那倔強的少年不吃不喝,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後,滴水未進的沙啞嗓音一開腔,也依然不改其意。
“阿母,孩兒不孝。”
“可我既為段家子,享過段家帶來的榮耀,也應肩負起段家的使命,護我大景百姓平安無恙。”
段齊光身上縱然有無數缺點,遲鈍、傲慢、目中無人……卻始終未考慮過聽從家裏人的安排,與其他權貴一樣貪生怕死。
或許是少年意氣未平,或許是未曾經曆過磨難。
他的心中揣著的是段家使命,是家國大義,他想保護這些普通百姓。
如果非要他說出個所以然來,其實他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畢竟他的想法在這搖搖欲墜的末路王朝裏,太過幼稚,太過純粹,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而且對他來說,這些都是應該的,沒什麼好向外人解釋的。
他恥於剖析自己,也並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京城中他聊得來的好友,唯有江雲旭一人。
即使江雲旭出身極差,可他們有著相似的抱負,是走在同一條大路上的知己。
段齊光沒有告訴其他人。
其實他早些年就接觸過沈硯,還試圖幫助過沈硯。
是那沈硯自己放棄了自己。
段齊光抖了抖衣袖,拂去臂上雪花,攻擊性極強的眉眼裏透著幾絲冷然。
嗬,不過是個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