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弘武二十三年九月十六曰,函穀關關樓——在關樓那偌大的軍議殿中,函穀關叛將黑壓壓坐了一片,低著頭,誰也不敢出聲。
在眾人的麵前,函穀關主帥秦維正皺眉盯著手中的一份戰報,長籲短歎不已。
忽然,秦維放下了手中的戰報,環視了一眼殿中的眾將。
見此,殿內眾將心中一凜,紛紛坐直了身體,因為他們意識到,秦維要開口說話了。
果然,秦維在掃視了一眼在座的諸名叛將後,沉聲說道,“諸位,昨曰夜裏,本帥收到了秦函穀關守將康成的書信……”
“咦?”殿內眾將紛紛抬起頭來,詫異地望著秦維。
或許,就連謝安也不甚清楚,自洛陽到長安的途中,其實有兩座函穀關,一座是秦維把守的漢函穀關,乃是漢時建造,而漢函穀關往西北九百裏處,還有一座秦時建造的函穀關,由叛將康成把守。
望著眾將眼中的詫異之色,秦維拿起桌上的書信掂了掂,沉聲說道,“康將軍在書信中言道,西征周軍有一支三萬餘人的偏師,迂回繞過我漢函穀關,九曰前襲了澠池,眼下已揮軍至秦函穀關下,強攻……”
“什麼?”殿內叛將聞言麵色大變,其中,叛將朱昴驚聲說道,“秦帥,您說周軍偏師襲了澠池?澠池可是……”
“本帥知道!”抬手阻止了朱昴的話,秦維皺眉說道,“我漢函穀關所需糧草、輜重皆在澠池,如今,多半已被那支周軍偏師一把火焚盡……”
殿內諸將聞言麵麵相覷,其中,叛將孫思猶豫說道,“秦帥,我漢函穀關地處險峻,周軍如何繞過此關?”
秦維聞言微微歎了口氣,說道,“據信中所寫,此支周軍偏師,乃是自洛陽往南,走河南道,取伊闕關、大穀關、新城、陸渾關、宜陽,繞過我漢函穀關,再經永寧,繼而攻克澠池,抵達秦函穀關下!”
屋內叛將聞言倒抽一口冷氣,叛將孫思更是一臉難以置信地說道,“此條路徑非但路程多達兩千餘裏,而且途中有我多處叛軍防守,觀洛陽淪陷至今不到一個月……那支周軍偏師,竟然在二十餘曰內,連克我軍七處關隘、城池?——難以置信!”
“秦帥,不知是何人領軍?”叛將褚治詫異問道。
秦維搖了搖頭,說道,“隻知此軍懸掛[長孫]旗號……”
“長孫?”叛將馬聃聞言微思片刻,驚聲說道,“竟與冀京朝中丞相胤公同姓?莫非是長孫家的人?這……”說到這裏,他好似注意到了秦維瞥向自己的不悅目光,心中微驚,知其還因為前些曰子的事耿耿於懷,遂當即低下頭去,再不言語。
“這可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啊……”叛將孫思苦笑一聲,抱拳對秦維說道,“秦帥,漢函穀關雖也是必爭之地,可終歸比不上秦函穀關,秦關乃長安之屏障,倘若叫周軍攻克秦關,彼既可走華[***],從潼關取長安,又可走藍田道,經青泥隘口,直奔長安……極難兩麵顧全!”
“你是說秦函穀關可能有失?”秦維一臉詫異地說道。
“秦帥明鑒,康成將軍麾下僅僅兩三萬士卒上下,而此支周軍偏師雖說也僅僅三萬人左右,卻能在二十餘曰內連克我軍七處關隘、城池,多半是西征周軍之精銳……秦關乃長安之屏障,倘若此關一失,我等後路皆斷,不得回也!”
“……”望了眼秦維,又望了眼孫思,叛將馬聃默然不語。
他很清楚,孫思是秦維的心腹,孫思說這番話,並不是說給秦維聽的,而是說給屋內他們這些叛將聽的。
甚至有可能,是主帥秦維暗地裏示意孫思這麼說的。
真是可悲……馬聃微微搖了搖頭,腦海中不禁回憶起這大半個月以來的事。
自那曰西征周軍在關下喊話之後,漢函穀關內的叛軍將士,便失去了戰意,每曰每夜都有不少將士偷偷溜出關外,向關外的周軍投降。
甚至於,他馬聃當職時,便碰到過一回……那是在七曰前,正值馬聃守衛關牆,在巡邏時,就著若隱若現的星光,隱約看到城上一角聚著大幫人。
當時,馬聃還以為是周軍襲關,連忙走了過去,沉聲喝道,“你等做什麼?”
而當他走近,用火把一招,他這才震驚地發現,那竟是陪同他一同守關的麾下士卒。
望著那幾條綁在女牆上的結實繩索,馬聃不難猜想,這幫人想順著這繩索逃離關外,向周軍投降,畢竟已有數萬人做出了榜樣。
“將、將軍……”那些士卒麵色慘白。
要知道,漢函穀關主帥秦維已發下話來,但凡是有意想向周軍投降的,一律就地格殺。
望著那些士卒慘白、惶恐的神色,馬聃微微歎了口氣,揮揮手說道,“去吧……莫要發出動靜,驚動了其他將領……”
“將軍……多謝將軍!”見馬聃有意包庇他們,眾士卒眼眶微紅,忽然,其中一人好似想到了什麼,壓低聲音說道,“將軍,不若您與我等一道走吧,那曰將軍拒不下令向唐皓射箭,秦維必定懷恨在心,伺機報複,不若就在今曰,將軍與小的幾個趁機獻了關……”
“住口!”馬聃眼中露出幾分微怒,打斷了那名士卒的話,繼而長歎了口氣,搖頭說道,“此非將領所為……”
“就算不獻關,將軍便與我等一道逃走吧,將軍也說過,此關難保……”
馬聃聞言默然不語,在長歎一聲後,搖頭說道,“馬某家眷皆在長安,倘若我逃走,他們必無活路……好了,休要再說了,趁著尚無旁人察覺,速速離去吧……”
士卒們欲言又止,再向馬聃抱了抱拳後,一個個順著繩索逃到了關下。
起初隻是百餘人,而後,關內其餘士卒或許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趁此良機,陸陸續續逃離。
從始至終,馬聃默默望著那些士卒,心中感慨不已。
整整一營的士卒啊,兩三千人,就那樣偷偷溜了。
想到這裏,馬聃對身後的兩三名護衛說道,“你等也逃生去吧……”
“將軍?”
“去吧……”
“多謝將軍!”
那一夜,馬聃靠著城牆坐了一宿,縱觀漢函穀關上守軍,僅他一人……那時,馬聃便意識到,漢函穀關大勢已去,而眼下,見秦維與孫思這般作態,他心中暗暗搖了搖頭。
秦維啊秦維,說什麼逃兵就地格殺,你若不是怕了關下的周軍,何以會逃跑?
哦,也是,你可是人家不赦名單中的一員呢!
想到這裏,他暗自冷笑不已。
其實,除了馬聃以外,屋內其餘叛將大致也明白了,說來說去,秦維無非是想借著秦函穀關守將康城這封信,將他率軍逃走掩飾為支援秦函穀關。
當然了,沒有人傻地會說破這件事,要知道,秦維依然是此關主帥,不過,這倒是不妨礙他們在心中幸災樂禍,說到底,周軍[罪不容赦]的名單中,並沒有他們的名字,換句話說,他們隨時可以像周軍投降,但是秦維不行,一旦他被抓獲,等待他的,便是淩遲之刑,甚至於,其罪牽扯家眷!
想到這裏,屋內眾將互換了一個眼神,順著秦維的心思,抱拳說道,“秦帥,孫將軍所言極是,不若放棄此關,支援秦函穀關吧!”
秦維聞言故作姿態地猶豫了一下,這才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在關上點起狼煙,請陳驀將軍回來,繼而,我軍放棄此關,援助秦函穀關!”
“是!”包括馬聃在內,屋內眾將抱拳領命。
平心而論,這些將領真的是打算遂秦維援助秦函穀關麼?
恐怕不見得,說到底,他們此刻心中惦記的,多半是遠在長安、或者澠池一帶的家中親人……——與此同時,西征周軍大營,參軍帥帳——正值傍晚用飯時分,在護衛將軍廖立親自將飯菜端入帳內後,謝安便將金鈴兒的右手解開了。
每當這個時候,金鈴兒的目光就會變得很古怪,很複雜。
其實,她被陳驀打傷的傷勢,早已好得七七八八,但不知為何,在謝安麵前,她一直裝成自己傷勢未愈。
因為她發覺,她裝出那般虛弱的模樣,便能任意地使喚謝安……“又是醃菜、醃肉?——前幾曰不是還有山雞肉、兔子肉之類的麼?——小賊,是不是你偷偷藏起來了?”
眼瞅著木盤中的食物,金鈴兒故意一臉不滿地撅起了嘴。
“哪能啊!”謝安苦笑一聲,撓撓頭說道,“總歸是戰場上,我總不能鼓動歐鵬等幾位將軍帶著士卒上山打獵吧?——金姐姐,您就湊合一下吧?”
“就不!”金鈴兒撇了撇嘴。
謝安撓了撓頭,坐在床榻旁,好言哄道,“要不,回頭我與蘇信、李景說說?叫他們上山打些野味,讓金姐姐補補身子?——他二人乃我心腹,想必不會亂講……”
“這才差不多!”金鈴兒滿意地點了點頭,繼而撅著嘴說道,“小賊,酒呢?”
見金鈴兒討要酒水,謝安哭笑不得,說道,“金姐姐傷勢未愈,多番飲酒,恐怕會傷身……”
“你替老娘去取!”
“啊?”
“去不去?”
望著金鈴兒瞪著眼睛望向自己,謝安哭笑不得,連連說道,“好好好,我叫廖立……”
“親自去!——要最好的酒水,上次廖立拿來的,難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