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府北廂的小書房內,當伊伊原原本本地將事情的經過盡數說了一遍後,梁丘舞沉默了,尤其是當出身金陵的金鈴兒解釋了一遍有關於公羊家的事後。
“你……原來是公羊家的女兒麼?”梁丘舞那不自覺微微顫抖的聲音,泄露了她此刻心中極其震駭的秘密。
“……是!”伊伊清楚地感覺到了,她感覺到可以說自小一起長大的梁丘舞,望向她時的目光再不是以往那樣的熟悉,隱約有些陌生。
二女對視了一眼,繼而相繼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十幾年的姐妹感情,顯然已出現一條裂痕。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謝安皺眉瞪了一眼身旁的長孫湘雨。
[滿意了?]
似乎是看出了謝安眼神中所蘊含的意思,長孫湘雨眨了眨她那雙明亮的眼睛,露出一副很是無辜的表情。
[又不是奴家的錯……]
[不是你方才故意攔著我,隨後用話擠兌舞兒,至於變成眼下這種情況?]
謝安眯了眯眼睛,心中多少有些生氣,畢竟在他看來,這種糟糕的情況原本可以避免的,若不是方才長孫湘雨壞事,他明明可以先與伊伊單獨談談,了解一下情況,如今倒好,伊伊被逼得無奈之下說出了自己真正的出身,致使她與梁丘舞十幾年來的姐妹感情出現危機。
“都……都渴了吧?妾身去泡壺茶好了……”承受不住梁丘舞與伊伊之間那詭異的氣氛,金鈴兒訕笑著站起身來,主動替夫君謝安以及其他三女都倒了一杯茶。
可惜的是,她這番動作顯然無法衝淡梁丘舞與伊伊之間那難明的氛圍,別說她了,就連作為夫君的謝安都不知該如何插嘴。
平心而論,伊伊做錯了麼?
啊,她確實做錯了,她不該借著夫婿謝安權利的便利,私下幫助自己的親弟弟枯羊,可從人情的角度來說,作為姐姐,幫助自己的弟弟有什麼錯?
她最大的錯誤,在於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她的夫婿謝安。
要知道謝安根本就不在乎那魏虎、衛縐那幾條落網的小魚,他所關心的,在於城內還沒有其餘的同黨,會不會危害到他手底下的大將費國,倘若伊伊能夠對謝安實言相告,難道謝安會不徇私情,將枯羊那個小舅子抓起來?
雖然身為刑部尚書說這話有點不合適,但是,比起國法而言,謝安顯然更重視感情。
如果沒有長孫湘雨壞事,謝安方才將伊伊單獨帶到書房,問清楚原因就稍稍訓斥幾句也就完事了,畢竟伊伊可以說是他最寵愛的女人,平曰裏甚是溫柔、乖巧,至今為止一直是謝安心目中完美的女子,如今犯下這小小錯誤,謝安也斷然不至於對他怎樣。。
但是被長孫湘雨這一打岔,整個問題的嚴重姓就升級了,從伊伊私下放走魏虎、衛縐等人這件事上升了公羊家與梁丘家恩怨這個極其尖銳的矛盾上。
就拿梁丘舞來說,她從小視伊伊為親姐,記得謝安初到東公府時,梁丘舞便警告過他,伊伊盡管是下人的身份,曰後會成為他的侍妾,可他若是敢欺負伊伊,她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當時梁丘舞說話時臉上嚴肅的表情,謝安至今亦記憶猶新。
如今倒是好,梁丘舞懵然發現,自己相處十幾年、親如姐妹的伊伊,竟然是十七年前被她梁丘家所滅門的金陵公羊家後人,這讓她曰後如何與伊伊相處?
梁丘舞雖然腦袋怎麼不靈光,但為人卻不糊塗,相反地,她做事極其仔細,一板一眼,可以說是恩怨分明,正因為如此,她迷茫了。
從公事來說,梁丘舞並不認為她梁丘家就虧欠公羊家,公羊家為何會遭到滅門的慘事,難道是因為梁丘家麼?不,要怪就怪公羊家自身。
不可否認,公羊家也沒有什麼作為的過錯,就拿當時公羊家的當家公羊沛來說,他身為南唐的舊臣,為複辟南唐而出力有什麼錯?相反地,這是忠義的表現。
但是對於大周而言,公羊沛的舉動便是反逆。
啊,自古兩國交戰,從來就沒有所謂的誰正義誰邪惡的說法,問題在於最後的勝利者是哪一方,畢竟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大周國力強盛,贏得最後的勝利,那麼大周就是正義的一方,而太平軍以及公羊家便是反賊,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換而言之,從公事上來說,梁丘舞不覺得她梁丘家欠公羊家什麼,倘若曰後有公羊家的幸存者來找她尋仇,她也不會手下留情,倘若來人能本事殺地了她,那是那人本事,倘若升不了,梁丘舞也不會看在什麼前代的恩怨上就饒對方一馬,她雖然笨,但是卻不迂腐。
然而一牽扯到伊伊這位相識已久的、親如姐妹的女子身上,梁丘舞無疑感覺在私情上欠她許多,啊,隻是覺得對不起伊伊,無關乎公羊家什麼事。
而對於伊伊來說,心中這個最大的秘密被梁丘舞得知,無疑是意味著她與梁丘舞之間的關係再不可能回到從前。
倘若梁丘舞並不知情,僅僅隻是夫君謝安知情,伊伊或許還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繼續與梁丘舞情同姐妹,畢竟說真格的,她對公羊家其實也沒什麼歸屬感,因為她自打記事起就居住在東公府,她所重視的家人,無疑就是夫君謝安、幾位同室姐妹,以及梁丘公,盡管後者是十幾年前覆滅公羊家的間接人物。
可如今梁丘舞已得知事實真相,那就不是伊伊單方麵能夠隱瞞的事了,倘若她刻意與梁丘舞修好,很有可能非但起不到任何效果,反而會被人看輕,知情的旁人可能會說閑話,你明明是公羊家的女兒,何以要對仇敵梁丘家的女兒刻意奉承,難道不知羞恥麼?
啊,這才是謝安惱怒長孫湘雨的真正原因所在,因為正是這個女人的幹涉,叫梁丘舞與伊伊不得不站在了互相對立的角度上,可以說,梁丘舞與伊伊二女眼下的對峙,完全就是長孫湘雨方才的舉動所一手促成的,反之,若是這個瘋女人方才不插手,謝安顯然可以隱瞞下這件事。
一想到這裏,謝安不由怒氣衝衝地瞪了一眼長孫湘雨。
或許是察覺到了夫君眼中的怒氣,饒是長孫湘雨亦有些頭皮發麻,咳嗽一聲,訕訕說道,“夫君大人,您看這裏也沒奴家什麼事了,要不奴家暫且告退了……”
“嘿!”謝安氣樂了,咬牙說道,“闖下禍就想跑?哪這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