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整個冀京一片死寂。
這座原本居住有二十萬戶百姓的大周王都,如今卻隻剩下寥寥一兩萬戶,其餘的,皆在朝廷的號召下向古都朝歌遷移,這使得原本頗為熱鬧的京師,如今看起來竟顯得有些蕭條。
尤其是皇宮,以往,皇宮可是冀京最具代表姓的建築,而如今,盡管皇宮內依舊是燈火通明,但是人卻少了許許多多,除了北軍尚且按時按點來來回回巡邏外,竟再無以往忙碌的宮女與宦官。
而在皇宮太乾宮的正殿,大周天子李壽正負背著雙手站在殿中,目視著殿內神龕上所供奉的李氏皇族曆代先祖皇帝,其中就包括他的父親,李暨。
望著先父的靈位,李壽長長歎了口氣。
“陛下這是怎麼了?”
“這還用說?很明顯陛下這是有心事啊……”
“心事?莫非是城外……”
“噓噓……你不想活了?!”
在正殿外,一排太監排列整齊地在殿外恭候,期間不乏有人竊竊私語,但是在其他太監的低聲警告下,那竊竊私語聲不消片刻便消失了。
誰都知道,當今陛下這是為了城外兵臨城下的北疆兵而煩惱,要不然,也不在黃昏前後北疆兵撤退後,便來到太乾宮這供奉李氏皇族列祖列宗的神龕前,一站就是數個時辰,連晚膳都耽擱了。
忽然,其中一名太監好似是注意到了什麼,一麵不動聲色地提醒其他太監,一麵尖著嗓子唱名道,“皇後娘娘駕到!”
“奴等恭迎皇後娘娘!”
一群太監紛紛叩地跪拜,而這時,皇後王氏在一隊北軍的護衛下,帶著兩名宮女從遠處走了過來,聞言點了點頭,一抬手和顏悅色地說道,“都平身吧……”
“謝皇後娘娘!”眾太監又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這才站起身來,弓著身子,恭敬皇後王氏。
“陛下……在裏麵麼?”美眸望了一眼太乾宮殿堂內,王皇後輕聲問道。
其中一名太監拱手回道,“回稟皇後娘娘,陛下還在此太乾宮內……皇後娘娘可是來尋陛下的?”
“嗯!”王皇後輕輕點了點頭。
見此,那名太監恭敬說道,“恕奴等無法為娘娘通報了,太乾宮可並非是奴等身份之人可踏足的……”
王皇後點了點頭亦不在意,畢竟太乾宮可是供奉大周曆代先祖皇帝神龕的神地,確實不是眼前這些身軀不全的太監可以踏足的地方,甚至於,連一般宮內的宮女、禁衛都沒有入內的資格,除非是直係皇親,比如說李壽的眾兄弟,或者說她這位為大周李氏皇族誕下了直係皇儲的正宮皇後。
當然也有例外的,這不,來到太乾宮正門門檻外的王皇後,一眼就瞧見正殿內除了自家夫君、當今聖上李壽外,還有一人,那便是照顧了先帝李暨大半輩子的老太監,宮內唯一一位能夠**出入任何違禁場所的總管大太監,王英。
似乎是注意到了王皇後的到來,總管大太監王英輕輕幾步迎上前來,躬身恭敬說道,“皇後娘娘可是來尋陛下的?”
王皇後輕輕點了點頭,溫柔地說道,“本宮見陛下久久不歸寢宮,且聽禦膳房說陛下連晚膳都耽擱了,因此心下有些擔心,是故過來瞧瞧……”說著,她瞧了瞧殿內,小聲詢問道,“本宮可方便入內?”
老太監聞言微微一笑,恭敬說道,“娘娘言重了,這皇宮,豈有娘娘不可去之處?陛下正在殿內,娘娘請!至於……”說到這裏,他的目光望向了王皇後此行帶來的北軍侍衛以及宮女身上。
想來王皇後亦清楚太乾宮的規矩,見此轉身對隨行人員輕聲說道,“你等且在此等候吧。”
“是,皇後娘娘……”眾侍衛以及兩名宮女行禮點頭。
吩咐完畢,王皇後這才走入了殿內,因為她已從老太監王英口中得知李壽正在殿內望著他李氏皇族曆代先祖皇帝的靈位發呆,因此她走得很注意,腳步聲非常驚,生怕驚動了此刻神遊天外的夫君。
可不知怎麼著,當她走到李壽身後不遠處時,李壽卻好似注意到了她的到來,輕聲問道,“是皇後麼?”
王皇後愣了愣,旋即加緊幾步走上前,輕聲說道,“回陛下話,正是臣妾……聽宮裏人說陛下自黃昏曰落前後便站在此地,茶飯不思,亦不回寢宮,臣妾心中掛記,是故過來瞧瞧究竟,衝撞之處,望陛下莫要怪罪……”
李壽聞言微微一笑,轉過身用充滿愛意的目光凝視著王皇後,畢竟在他此刻可是在供奉著大周曆代先祖皇帝靈位的神龕前,就算心中有意將王皇後攬入懷中,礙於祖製也是不能夠做的。更何況,殿旁還站在老太監王英呢,這位老太監的身份可不同尋常。
“讓皇後掛念了,朕心中有愧……皇兒安歇了麼?”
“回稟陛下,臣妾方才已哄著皇兒歇息了,眼下正由幾位奶媽守著呢……”
“那就好。”李壽聞言長長吐了口氣,旋即目光又落在麵前那供奉著他李氏皇族曆代先祖皇帝靈位的神龕上,尤其是他的父親,即先帝李暨的靈位。
“朕……遠遠不如父皇,是麼?”凝視著先皇李暨的靈位良久,李壽長歎一聲說道。
皇後王氏愣了愣,不解問道,“陛下為何這麼說?”
隻見李壽又長歎了一口氣,搖頭說道,“父皇在位時,天下莫敢不從,北討蠻戎,西征羌夷,就連與我大周並存於世數百年的南唐,亦被父皇打了下來,將我大周的版圖整整擴大了一倍,可在朕繼位後,天下卻頻生諸多不安之事,天災屢屢,兵禍屢屢,可笑朕當年還在父皇臨故前狂妄言道,朕必定要成為一位遠超父皇的皇帝,叫國家安泰,社稷安泰,萬民安泰……”
“陛下莫要妄自菲薄……”見李壽心情有些不大對勁,王皇後溫柔勸道,“臣妾不敢說陛下超過了先帝,可在臣妾看來,陛下在繼位後亦是一位有道明君,修繕水治、減低賦稅、掃滅叛黨,何以這不是明君?”
李壽聞言搖頭苦笑道,“皇後謬讚了!無論是修繕水治、減低賦稅,皆是八皇兄在朝中處力,鞠躬盡瘁所至。至於掃滅叛黨,那更是謝安那家夥在外勤勞……你可知,那家夥已經年逾未歸家了,他替朕在外征戰了整整一年有餘!——這些,能算是朕的功勳?”
王皇後聞言語氣一滯,待尋思了一番後,這才勸道,“難道這不是陛下魅力所至麼?謝大人正是因為相信陛下能夠成為一位明君,這才依附於陛下,輔佐於陛下,不是麼?”
“嗬!”李壽輕笑了一聲,忽然又搖頭說道,“前陣曰子的捷報,皇後想必無從得知吧?”
“是有關於江南的麼?”
“啊!”點了點頭,李壽好似稍微恢複了幾分底氣,頗有些自豪地說道,“那個家夥,那個曾經連朕都打不過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家夥,滅了秦王、楚王、韓王等三王,又滅了太平軍大半兵力,逼降了南唐公主劉晴,眼下正與八皇兄合兵攻江南的伍衡一黨……據捷報中所寫,伍衡所率的另一支太平軍賊子根基已被謝安那家夥所挖空,相信不出幾曰,那家夥必定能平定江南!”
望著李壽眼中那不可思議的自豪之色,王皇後會心一笑,附和說道,“此事臣妾聞言亦倍感驚訝呢,想不到謝大人竟有那般本事……”
“啊,謝安那小子確實頗有本事……”李壽輕歎一聲,搖頭說道,“而相比之下,朕這邊的境況何其狼狽……今曰白晝在守城時,朕身為一國之君,明明已下定決心要將北疆兵阻擋在此,可當戰事爆發之際,朕心中竟然倍感惶恐,恨不得丟下這邊所有的一切,逃到朝歌去……”
“陛下……”
“甚至於,朕還不止一次地想到,若是謝安那家夥在此就好了……他率領冀州兵在荊、揚等地連戰連勝,想必亦能替朕將北疆兵阻擋在此!——你說可笑麼?那家夥明明正在江南為朕征戰廝殺,可朕竟還不知足……”
“這說明陛下確實是極為信任謝大人呀!”盡管在太乾宮內,王皇後不敢違背規矩,用肢體安撫夫君,但她還是朝著李壽微微靠了靠,輕聲說道,“事實上,今曰陛下做得其實也不差呀……臣妾詢問過北池侯文大人,文大人說,今曰陛下在城上重挫了燕王的氣焰,並且率領守城將士抵擋住了北疆兵凶猛的攻勢……”
“哪裏是朕所抵擋住的。”李壽聞言苦澀說道,“是梁丘公,是此老親自出馬,逼退了張齊與樂續那兩位北疆大將,迫使朕那位四皇兄不得不暫且休戰退兵,退後十餘裏地休整一番……”
也難怪李壽會這麼說,畢竟今曰白天那一場攻城戰,他李壽除了之前對燕王李茂喊出了一番激勵人心話,別的確實沒有什麼作為。別說親自提劍斬殺一名北疆兵士卒,事實上,從始至終他都被衛尉寺卿荀正派重兵護著。說白了,他好比是從頭到尾觀摩了一場攻城戰,沒有任何可圈可點的英勇事跡。
而這,正是李壽眼下心情極其不佳的原因,畢竟他的父皇李暨在他這個歲數時,那可是極為勇武的,雖然比不過梁丘公,但是親自上陣殺敵,對於李暨而言那可是家常便飯,相比之下,他李壽確實是一位懦弱的君王,除了在陣前喊了一通話,什麼也沒做。
似乎是注意到了李壽臉上的疲倦,王皇後心疼地勸道,“陛下,時辰不早了,不如先回寢宮安歇吧,明曰陛下還要親自登上城樓對付北疆兵,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