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利莫裏亞平原上的遠行(1 / 3)

在遙遠的遠方,在那個比北極還要再北邊一點,比南極還要再南一點的大海上,有一片從未有人找到過的大陸,那就是姆大陸。姆大陸是地球上最神奇的地方,是一切神話傳說的起源,也是人類最終的歸宿,俄羅斯人管它叫作許珀耳玻瑞亞,北美人則稱呼他為利莫裏亞。

在姆大陸臨近南極洲的地帶,在那裏,或許會有人記得,曾經有一支朝聖的隊伍,橫跨半個利莫裏亞平原,從南冰洋的沿岸,帶著他們用大角駝鹿拉著的雪橇,徒步走向大陸的中心,尋找一位可能早已不存在的神。而我就是那支隊伍裏的其中一名朝聖者。

我們去朝聖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在我還沒有憂傷和哀愁的時候,那時,神明依舊存在於宇宙中,而在神明的溫暖光輝下,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南冰洋沿岸的一戶漁民家中。

那時,所有生活在南冰洋的漁民們都住在一起,在每次太陽完整地出現在地平線以上的時候出海去,打撈那些在淺海中隨著本能遊來遊去魚兒。

那時候南冰洋的海產相當豐富,大西洲的亞特蘭蒂斯人也沒有遷徙到南冰洋的海域,許珀耳玻瑞亞的貨郎們也依舊循著古老的商道用他們的猛獁象雪橇帶來各色各樣的商品,因此那時的漁民們是富足地生活著的。

那時的我,總是跟著父輩們一起出海打魚,在白色圓潤的太陽下,在清冷濕潤的海風中,在父輩們的民歌和吆喝中,度過了一段最美好的童年。

然而,那些記憶中熟悉的東西,到現在也隻不過剩下了記憶而已。當我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時,我在我身邊看到的,不過是鋪滿白色灰燼與藍灰色冰塊的荒蕪大地,和糊滿了青灰色雲霧的模糊天空。天空中的鳥兒已經徹底銷聲匿跡了,剩下的不過是一些表皮幹枯起皺、長得如同水母一般的白色生物,那些可怕的東西沒頭沒腦地在空中飄來飄去,發出令人作嘔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我什麼話也沒說,伴隨著勞累和寒冷帶來的沉默,繼續跟著隊伍向前邁進。

天空和我的身體一起慢慢地暗下來了。我聽見從遠方傳來了陣陣渾厚鍾聲,伴隨著空靈的回音,回響在天地之間,帶來了太陽落山的消息——如果太陽還存在的話。我們的隊伍停了下來,隨後,帶領我們的老者用沙啞的聲音向我們發出命令:

“就地紮營!休息!”

我幫著弟弟妹妹把今天的帳篷搭了起來,然後就在帳篷外的地麵上生起火來。

我在附近的地上找來一些長得像枯骨的東西——這些東西自打神明消失以後就從地裏長出來了,不知為何,它們很容易就能打起火來——點起了火堆,然後就把一隻鍋放在火堆上,在地上抓起一塊冰就砸碎在鍋裏。那塊冰又軟又脆,一下碎了一鍋,然後化作半鍋的水。

我燒水,弟弟和妹妹就跑到附近的灰燼地上摘蘑菇。神明消失之後,天地間的植物一下子就枯萎了,動物呢也基本變異了,變成了一群可怕的嗜血怪物。我們於是隻能吃那些長在灰燼上的蘑菇維持生命。

那些蘑菇長得很醜,灰白色,菌蓋上滿是令人作嘔的褶皺和凸起的斑點,但至少它們能吃,還多少有些營養。我從八歲開始吃這些蘑菇,長到二十歲,沒出現過任何諸如壞血病一類需要靠食療醫治的病。

弟弟和妹妹把今天的蘑菇采了回來。我把蘑菇接了過去,放入盛著滾水的鍋中。過了一會兒,蘑菇煮熟了,我就讓弟弟把三個盤子從行囊中拿了出來。我接過盤子,把其中兩個盤子盛好一定量的蘑菇,分給他們倆,然後再裝我自己的蘑菇。

做完這一切後,我們三個人,一人一盤蘑菇,就地坐下,圍著火堆,開始吃蘑菇。

我看著兩個狼吞虎咽的後輩。他們太餓了,因此吃相很難看,不過現在我們連生存都成問題了,那麼也就沒必要考慮那麼多餐桌禮儀問題了。

我的妹妹長得很像爸爸,給人一種安全的感覺;我的弟弟則長得像媽媽,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我隻有看見他們的臉時才能隱隱約約回想起爸爸媽媽的模樣。

我的爸爸媽媽已經在長途跋涉的途中去世了,死在保護我們三個免受怪物啃噬的戰鬥中。

有時候吃飽了,我就會想,爸爸媽媽的死是否有意義?我們到頭來真的能找到那個所謂的“殘存的神明”嗎?

吃完了蘑菇,我和弟弟妹妹把火熄滅,把東西洗好、收拾好,然後就回帳篷裏去了。我們三個躺進早就鋪好的被褥裏,弟弟妹妹很快就睡著了。

今晚帶領我們的老者——我們管他叫“老狗”——沒有召集大人們開會,因此今晚的空氣中,隻有淒冷晚風的呼嘯,天空中怪物們的“咕嚕咕嚕”聲,以及遠方一些鹿頭怪物們的吟嘯聲。

“老狗”曾是我們村的先知,負責一些祭祀事務。漁民是靠海吃海的,我們那時候祭拜的自然也就是海神了。而“老狗”就幫我們,向海神獻祭、祈禱,祈禱海神以後能繼續恩賞我們,庇護我們能夠不受外來的侵害。

當神明消失時,“老狗”是第一個告訴我們這個消息的。那時的天空已經失去了它的晴朗,那些長著黑色鱗片的亞特蘭蒂斯人也跑上了岸來把我們全部趕走了。我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向村子外逃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不知道為什麼神明撤銷了對我們的庇護。

就在我們經曆第一次在城外紮營,第一次在城外吃飯,對神明的旨意感到哀痛的時候,“老狗”站了出來。

“老狗”說,神明並沒有取消對我們的庇護。村子裏的人如此愛戴神明,神明定不會拋棄我們。現在我們麵臨的問題是:神明消失了,他無法再為我們提供庇護。世界上所有的神明都消失了——春神、大地神、天神、雨神……全都在一夜間消失殆盡。

我們對這個消息感到震驚,緊接著就是恐懼。但“老狗”叫我們不要慌張。他說,在姆大陸的中心,那裏有著世界上最後一位神明,我們要遷徙過去,向他祈禱,這樣才能在他的蔭蔽下再次過上幸福的生活。

我們信了他的話,每個人都信了。我們於是帶上了我們的東西,跟著“老狗”踏上了前往尋找新神的路上。

就這樣,我在這條路上生活了足足十二年,從八歲踏上這條路,一直活到弟弟妹妹出生,活到爸爸媽媽去世。

明天還要繼續趕路,我於是也很快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嘹亮的鍾聲按時回響在冰涼的空氣和淒冷的風中。我們隨著鍾聲響起而起床,收拾東西、采集並食用蘑菇,然後繼續趕路。

鍾聲來自那些利莫裏亞平原上憑空建立的鍾樓。我在十歲那年曾經見過一座,在十二歲時也見過一座。那些鍾樓都一樣高,一樣是用粗糙的大石磚建造成的,一樣掛著一座巨大的、生滿綠鏽的大銅鍾。它們每天定時敲鍾,但沒有敲鍾的人,我們不知道那些鍾到底是怎麼敲響的,也不知道它們為什麼要敲響。我們隻知道它們每到整點的時候就敲一次鍾——這個規律還是在我們家那個許珀耳玻瑞亞造的鍾還沒壞的時候測算出來的——我們也就按照那些鍾敲響的時間來過日子了。

當鍾第十二次敲響之後,中午正式宣告到來了。“老狗”命令我們就地休息,做飯吃飯。我依舊讓弟弟和妹妹去采蘑菇,而我也依舊撿“枯骨”、點火、燒鍋、砸冰塊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