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到了地府,在當地進行了一係列的考察。
這件事情,你們聽了或許不會相信,但我憑著良心發誓,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故事是從一個清晨開始的。
那天清晨,當我在一陣不安和反胃中蘇醒過來時,我驚訝地發現我能看到床上躺著的自己。我本以為這隻不過是一場噩夢,但當我努力想要讓自己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什麼也沒有改變。
我於是接受了這一事實:我的靈魂出竅了。
但我沒有死。我能清楚地看見床上的我胸口的起伏和手腳偶爾的移動,這些生命特征說明了我的存活狀態,但為什麼我卻突然靈魂出竅了呢?
正當我納悶兒的時候,兩個人從我房間的牆上鑽了出來。
這兩個人,其中一個穿著一套白色的西服,戴著一頂白色的高頂禮帽,禮帽上麵繡了宋體的“一見生財”四個大黑字。那人的臉很白,沒有血色,一條舌頭從嘴裏長長地吐了出來,用一個特製的夾子夾在西裝襯衫的衣領上。
另一個人看上去就不那麼友善,皺著眉頭、擰著臉,皮膚黢黑,他身上穿著一套漆黑的中山裝,頭上戴著一頂漆黑的大簷帽,大簷帽的黑帽牆上繡著雪白的“天下太平”四個大字。
我一看就知道:哦,原來這兩個是黑白無常。
黑白無常既然來了,那麼可見我的確是死了,但我的呼吸又怎麼解釋呢?也許我是腦死亡吧?這樣就說得過去了。
就在我納悶自己是怎麼死的時候,那個白無常伸了手過來要跟我握手。我本能地跟他握了握手,他於是堆著笑跟我說:
“V先生啊,是這樣的:您沒有死,您這次靈魂出竅是出於一次技術性的意外——我們地府生死部門的一個實習生不小心在生死簿上,在您的欄目寫錯了數字,所以您現在呢就不小心靈魂出竅了。這個問題您不用擔心呀哈,我們會很快解決這個問題的。另外呢,為了補償您,我們地府旅遊部特地為您安排了一次地府一日遊服務,希望您能賞臉接受。”
我原本想拒絕他的好意,但是一轉臉,我看到的是黑無常那張滿是橫肉、皺紋的黢黑臉盤子和他布滿血絲的一雙大眼珠子,我便知道我肯定是拒絕不了的。就算我拒絕了,那個黑臉的家夥肯定會拿根鐵鏈把我套走,然後跟上司說我完全自願去地府的。
我不得不接受這份服務。白無常看上去很高興,恭恭敬敬地扶著我往我房間的牆上走。
“等等,為什麼要往牆上走?你們不是一陣陰風就把我刮走的嗎?”
“哎呀,那些都是民間虛構出來的故事。我們黑白無常工作的時候都是通過牆壁來到各家各戶去的。你看,人的生命其實就像這些室內空間一樣——總是放了很多東西,但依然空虛得很;而死亡呢,則正像這些牆壁——有很多缺漏,但依然很黑、很實在。正因為這樣,我們地府的各個工作人員都是依靠牆壁來接觸人世的。”
我跟著黑白無常一起鑽進了牆壁,在牆壁裏,一路往地下深處走。在經過一個縫隙時,我看到一個同樣通往地下深處的旋轉樓梯,一個名字叫“倫道夫·卡特”的新英格蘭人正在往地下走。
我們很快就到了地府的入口。黑白無常夾著我走出了牆,我們於是正式到達了地府。
今天去世的人有點多——或許是因為俄烏衝突沒結束、巴以衝突剛開始的緣故吧——許多虛無縹緲的、煙霧狀的人臉在布滿銀白色星辰的、粉色藍色交相輝映的天空中緩緩落下,緩緩地融進我剛才進來的地方——一堵高高的、往上看去一眼望不到邊的石磚牆裏。那些虛無縹緲的臉在融入磚牆之後緩緩顯現出清晰的五官來,最後慢慢地又從磚牆裏流出來了,變成了一個個具體清晰的人形。
那些人形一脫離牆壁,就成群結隊,向遠處的一個關卡走去。黑白無常帶著我,和那些人一起走。
這些死去的人可謂是“琳琅滿目”。
有出意外去世的:被車撞的有、不小心吃了老鼠藥的有、爬山腳一滑不小心掉下去了的有、施工時候沒戴安全帽給砸死的有、挖礦不幸遇到礦難壓死的有、爬塔吊失手掉下去了的也有。
有被謀殺去世的:被在酒杯裏下氰化物的有、半夜開車被藏在後座的人勒死的有、爬山被壞朋友推下山的有、被詐騙騙到緬甸北部挖去內髒的有、被人用狙擊槍擊中額頭的也有。
有得急性病去世的:什麼叫新冠肺炎、埃博拉病毒、非典病毒、豬流感、瘋牛症、禽流感、輻射病、熱射病……全都有,五花八門。
當然了,這些非自然死亡的都是少數,真正占多數的還是自然死亡的人。那些人基本都是白發蒼蒼、牙齒都掉光了的老人家,也有因為癌症或者遺傳病死去的壯年人、青年和少年、幼兒。
那些人在關卡那裏,手裏拿著自己死去的信息檔案——那些都是他們來到地府後自動從手裏長出來的——一個一個地過關。許多穿著中山裝、胸前別著天齊仁聖大帝琺琅像章的低級判官坐在關卡的檢查室裏,一個一個地看那些去世的人的信息,評判這些人應該去什麼地方、接受什麼樣的待遇。
白無常是這樣跟我說的:
如果這個人生前是個大好人,那麼判官就會在那個人的手腕上印個金印,那個人就會天庭,住進那裏的安養院,什麼時候無聊了就能自行選擇投胎。偶爾地,會有一些大徹大悟、沒有罪業的人,這些人就不歸地府管了,直接就能去西方極樂世界去了。
如果這個人生前是個大惡人,那麼判官就會在那個人的手腕上印個血紅色的印,那個人就會前往地獄,按照他生前的行徑接受相應的折磨,直到許久後的再次投胎。
如果這個人生前不好不壞,那麼判官就會在那個人的手腕上印個灰色的印,那個人就會暫時留在地府,等比較高級一點的判官來評判出這些人的好壞之後,他們就會叫這些人的編號,然後再發配到他們應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