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死去的第十年,我即將步入輪回。
於是我想同在陰間那些為數不多的朋友們好好告別,畢竟生前的自己,死得意外倉促。
翻過一片開滿龍膽花的草坡,就可以看到夏目前居住的房子。
潔白無瑕的外牆,看上去十分莊重。
但夏是個不會打理的鬼魂,所以門前一片荒蕪。
我敲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有應答,想必他應該又出去“覓食”了。
夏就是生前聽人常說道的那種“孤魂野鬼”,他死去多年,久久不入輪回,生前記憶早已煙消雲散,對於究竟是何時死的、怎麼死的、是否還有親人在世等諸如此類問題,他是一概不知了,就連名字,也是他後來給自己隨便取的。
“我之前的名字是春。”他曾經這麼和我提起過。
我好奇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生前的名字,有名有姓的那種。”
他抬起頭微眯著眼看著那永遠不會有日出的天空,像是很認真地在回想著,但最後的回答卻還是:“哦,我忘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至於到底有多久呢,他連這個也忘了。
“曾經和我在這裏相識的老朋友們,我想有一些都已經輪回幾遍了吧。”有一次我追問他的年齡時,他煞有其事地和我這樣說,不等我回答,又對自己這個冷笑話滿意地癡癡笑起來。
雖然夏常常把自己說得像個修仙老者,但他其實是一副很年輕的模樣,臉頰清瘦,眉眼淡薄,冷不丁看過去仿若書生。
他有一次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對我說:“我記得,我剛來這兒時,頭發是很長的。”
當時我正和他並肩坐著釣魚,一門心思都在我的釣鉤上,於是糊弄地回道:“哦,那為什麼現在短了呢?”
他邊逗弄著腳邊的草邊說:“哦,因為看到後來越來越多的鬼魂是短頭發,我也想趕這個潮流。”
後來我再想起這段對話時,竟意外地提取出了關鍵信息——我想他可能是古人。
但現在的他就像個被清空內存的電子垃圾,想要尋根溯源或恢複原廠簡直天方夜譚。生前的我或許會津津有味地刨根問底,但死亡好似一個無情的黑洞,它把靈魂深處的熱愛通通都吸走了,所以對陰間發生的一切,我一直都見怪不怪且麻木不仁。
“小初,你好。”正當我回憶過往時,夏不知不覺來到我的身後。
他確實是個合格的鬼魂,可以悄無聲息地從草地走過。
我轉頭,看見他抱著一堆貢品,對我溫和地笑著。
很難定義他的究竟是“小偷”還是“流浪漢”,因為在陰間,有很多鬼魂早已輪回,但他們在世的親人仍會孜孜不倦地燒來錢幣物資,於是陰間的曠野上矗立著很多空空如也的大房子,裏麵滿滿奇珍異寶,在先前的那些幻化為泥的基礎上源源不斷。夏就是從這些房子裏大方地帶著食物或衣服,就連他自己現在住的這一棟白房子,也本是燒給其他鬼魂的。
“它的原主人生前一定是個很愛幹淨的人。”我就曾對著這棟房子潔白無瑕的外表和一塵不染的內裏評價道。
夏也很讚同,並且補充:“這是我住過第二好的房子了。”
我並不關心他的第一好房子是什麼樣的,我更想了解最初的那個屬於他自己的房子:“你自己的房子是什麼樣的?它很差嗎?”
“我忘了,”他又是這樣回答,“我的記憶是亂的,我不知道哪棟房子才是我自己的那一棟。”
“也許就是你認為的第一好房子呢。”我趕忙安慰他。
他總是在我安慰的時候朝我友善而堅強地笑笑:“也許我根本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子。”但說出的話卻是如此泰然自若的悲觀。
也正是因為他的悲觀主義,讓我糾結過應如何向他表達我的告別與感謝。
我想過很多委婉、明快的說辭,但一看見他雲淡風輕的臉和那雙沉靜如海的眼眸時,竟倒豆子一般老老實實全須全尾地說了:“夏,我選擇輪回了。”
之前我們有討論過是否輪回的話題,陰間和陽間最大的不同,在於這裏相對而言是無序的、散漫的,某種程度上混亂的,因而鬼魂對自己所向何方、該當何事有著寬泛的決定權,不過,事實上,這個選擇無非是輪回和停擺罷了。在死後的第十年,將麵臨這個“過了村就沒有店”的選擇,如就此停擺,會有相當一段長的時間在不觸犯陰律前提下自由自在過活,待到記憶一點點消失殆盡,整個靈體便隨之灰飛煙滅,自此不複存在了。如步入輪回,則需在第十年去往生府報道,結算前世陰德緣分等,由此被分配進六道之一,過橋喝湯,以全新的生命再次開啟陽世之旅。
“是嗎?不知道該不該說恭喜。”夏輕輕地走過我的身邊,有些吃力地從褲子右側口袋中掏出鑰匙,打開了門,“小初,我們為什麼不進來說呢?”
我隨著他一同走進屋內,整個空間裏除了桌椅板凳等必需用具外再無他物,是一個小偷進來都無法判斷屋主身份的房子。
我看見夏將貢品排列在桌麵的果盤裏,拿著勾花白餐布對一隻蘋果細細擦拭起來。他低垂著頭,便令我無法從神色中去揣摩情緒了。
“我想這是我死後第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在這裏當一個閑散鬼魂的日子確實輕鬆又快樂,但是沒有目標以及看不見未來發展的存在方式也讓我情不自禁焦慮,感受到記憶流失的瞬間還會給我帶來意料之外的悲傷和痛苦,我甚至不敢去想自己永遠消失這一結果,你曾經和我說過,死後將會有足夠長的時間來傾聽內心的聲音,我聽見了,它告訴我想要開始新的生命了。”
我說話的語速比以往要快,因為我害怕夏會打斷話頭再來勸說我,雖然這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風,但我太害怕自己的意誌並未有想象中的堅定,抉擇也不是自己判斷的那樣聰明。在我生前的十來年裏,我還從未獨立自主做過任何決定。
但夏的回答令我倍感意外,他說:“那麼,我知道我要說恭喜了。”他溫和地笑了起來,並將那個擦得透亮的蘋果遞給了我,“如果這就是你想的,就這麼去做吧。不過,我突然有些好奇,想必我們之前討論的問題,你也有了自己的看法吧?”
他指的是我們倆曾經那個就輪回和停擺對自身而言有何不同的討論,停擺後將麵臨最終永恒的消失,可輪回後靈體將洗盡鉛華般進入一個全新的生命形態,某種意義上,也相當於前世的那個自己,完完全全地死亡了,兩者看似殊途同歸。
“我......”我確實有了新的見解,但這個一點兒也不獨到,甚至說它荒謬也不為過,“因為我依然想回歸到那個世界中去,那裏還有很多我愛的人在活著,也許之後的那個我和他們毫無交集,但是存在在同一時空中,是現在的我的願望,我隻想實現這個願望而已,後麵所有事情,也可以心滿意足地撒手不管了。”
他點了點頭,像是表示讚同,並拉過一張綠茸茸的靠背椅,示意我大方坐下。
“那麼你呢?你堅持停擺,是因為對這個問題早就有了答案吧。”
不得不說這個靠背椅真的非常舒服,讓我像是直直躺進了春天柔軟的青草地上。就連夏的聲音也因此變得和煦了一般:“可惜我的腦子還是混沌的,不過我會記下你的答案,雖然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遺忘。”
夏總是能有很平靜的口氣去說一些寓意悲傷的話,還渾然不覺。每當如此,就好似看見了他不幸的生命底色,叫我有些喘不過氣。
於是在臨別時,我還是忍不住問他:“夏,我總和我說你忘記的,可以告訴我,你記得的嗎?”
記憶的本質是執念,鬼魂則因記憶而保持存在,讓夏得以長久停擺的記憶會是什麼呢?我終於還是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惑。
夏在門口愣愣地看著我,像是從未回憶過,因而即刻開始檢索記憶似的。陰間的蒼穹一直是永無止境的灰暗,而今日的天色已沉澱為墨色,僅有星星點點的藍、紫色光斑在雲層中若有若無地發散,這微弱的光也被我矗立在門口的背影遮擋,於是夏就完全陷進了陰影裏,麵容模糊起來。
“我記得......我好像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我不支持南遷,和很多人在爭論,後來我成功了,但是......”他的聲音竟從未有過的顫抖起來,“很多人還是跑了,而留下的人也被屠殺了,亭台樓閣都在著火,就連皇帝也......”說到這,他突然開始發狂似地抓起自己的頭發,渾身痙攣起來。
我懊悔不已,趕忙上前一步抱住他的雙臂,大喊道:“夏!夏!都結束了,都結束了,你已經死了!你不在人世很久很久了!這些事情和你都沒關係了!”
他躺倒在我的懷中,好像要融化一樣,但我的話宛如童話中王子給白雪公主的吻,夏最終吐出了這個令他靈魂為之顫栗的毒蘋果,漸漸恢複了原來溫文爾雅的狀態。
從門口擠進來的明黃光亮照在他的臉上,我看見了淚水從他的左眼眶中流出來,在臉頰上淌出了一條晶瑩的溪流。
“是啊,我已經死了,”他慢慢支撐起身體,轉頭看向我,咧嘴邊哭邊笑道:“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想這一刻,他說出的,應該也是內心的聲音吧。
(二)
告別夏後,我的情緒變得低落起來,雖然他最後又完好地恢複到了往日氣質如蘭的狀態,但此前他釋放出的那種天崩地裂般的悲傷就像是海上風暴,哪怕而後風平浪靜,卻也已再無法使人湧現靜美之感。
我在暗黑的天色裏拖著步子慢慢行走著,大腦的空白感讓腳下的野草都變成了飄飄然的棉花地。
不知不覺竟來到了河邊,黑水在粘稠地向前流動,岸邊開滿了宮燈百合,每一片花瓣都冒著瑩瑩光芒,投在河麵上,像有人不小心把金銀玉器灑在了墨黑綢緞上。
環顧四周,這裏有不少因鬼魂輪回而空下來的大房子,中式西式林林總總鱗次櫛比,但內裏都是一片漆黑,像一個個裝著沉默的盒子。
如果房子長時間沒有鬼魂居住,也會慢慢地消融,變成光點升到天空中去。但又會有一批批新房子被陽間的人們傳送下來,周而複始。
我正思考著要不要找一間就近的小屋落腳歇息一下,畢竟也不知道附近會不會有惡靈出現,如果在輪回之際被惡靈撲殺,就太憋屈了。
就在此時,忽地一陣風從我的背後刮過,我嚇得一個哆嗦,向前一倒,栽進羊齒草叢裏。
一個黑影竄到我麵前,是惡靈!
我大喊一聲,對方跟著一起喊了起來。
這才借著宮燈百合的光看清了她的臉——我的好友茉莉。
她眨巴著靈動的大眼睛,捂著耳朵抱怨道:“小初,你幹嘛嚇我啊?”
“我才是被你嚇到的人,你這惡鬼不要倒打一耙。”我佯裝生氣地抓了抓頭發。
她嬉皮笑臉地彎腰來把我拉起來,還幫著一起整理摔皺巴的外套。
我感覺左臉一陣刺痛,忍不住摸了摸,似乎有些裂痕,便又喊起來:“我摔傷了嗎?”
她捧著我的臉細細看,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怎麼辦?我馬上就要輪回了,要是好不了,豈不是要出生就帶著胎記了!”我急迫地說道,想責怪她又不舍開口。
“輪回?”她抓住了重要信息,看我如此認真地摸著左臉,又趕忙安慰道,“是有一點點小傷口啦,不過不要擔心,我一會兒就帶你去找草藥敷敷,保證當場治愈!”
雖然她說得很像大話,但我確實信她的本事。因為她是一個遊俠一般勇闖天涯的鬼魂,有的是手段和魄力,出生入死、逢凶化吉不在話下。
茉莉和夏一樣,選擇了停擺,但她的理由十分清晰直白:“我不會輪回,我要找到機會回到陽間去。”
“然後呢?”
“然後,親自殺掉那個凶手。”
是的,茉莉很不幸地死於非命,她在出租屋內被殺害,凶手將她肢解後拋屍荒野,至今未落網。
“那個男人第一次送外賣來,我禮貌地和他道謝,他看了我很久,我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但沒有多想,第二次,他帶來的除了外賣,還有一把刀。”她曾平靜地向我娓娓道來自己死亡經過,“衝進來的時候,我都嚇懵了,他和我說不會傷害我,隻需要我將錢都拿給他,我照做了,然後他又把我撲在床上侵犯我,還威脅我不許反抗,我也照做了,但他還是殺了我,不過不是用那把威脅我的刀,是用枕頭將我捂死了。死去的過程太漫長了,我就想著,要是先前反抗就好了,又想著,要是在覺得奇怪時就多留個心眼就好了,要是不獨居就好了,要是不去外地工作就好了......”
“小時候有個算命的老先生說我以後會家喻戶曉,我媽媽迷信,當時聽後笑得合不攏嘴,當晚還給我加餐了,要我好好努力,長大必有出息。長大後我果然\\\"家喻戶曉\\\"了,新聞媒體上全都是我的死訊,大家在那一天都記住了我的名字——雖然很遺憾我是以被害人身份。”她聳了聳肩膀毫無感情地笑了笑,再次看向我的眼睛時,語氣鄭重無比,“但我拒絕這種”家喻戶曉”方式,我要成為厲鬼來讓所有人記住。”
我時常擔心她無法控製住執念而被反噬成惡靈。
“我很可憐他們,”她也好似可以感同身受般評價過惡靈,“也許他們大多數都是人間的受難者,和我一樣,因為沒有找到夙願的出口最終變成了這個下場。”
她一直都在千方百計地尋找可以重回人間的旁門左道,甚至表示將為此萬死不辭:“我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忍受殺人凶手逍遙法外,我不要把伸張正義的機會交給其他人或者時間,然後坐以待斃,這是我和那個混蛋之間的血海深仇,此仇不報,我將永世糾纏下去。”
“不過呢,如果我真的有一天還沒有回到人間就變成了惡靈的話,請你務必跑得遠遠的,再速速讓禦靈使來抓捕住我哦,可千萬不要讓我變成陰間的凶手。”她用此話終結了我的顧慮。
而如今我也快要輪回,她卻依舊沒有實現自己的夙願,我難免為此悲從中來。不由自主地上前抱住了她。
“哎?哎!”她有些難為情地拍了拍我的手臂,“好啦好啦,知道你不舍得我,但是這是一個好事情,我們會在人間再見麵的。”
我聽後又將她抱得更緊,說:“教我怎麼在喝孟婆湯的時候作弊,我不要忘記你的事情,我也要記住那個凶手,等我回去後,我會拚盡全力去抓住他的。”
她在我耳邊咯咯地笑了起來:“你這個笨蛋,你怎麼這麼篤定自己一定會再次生而為人啊?”
“我最好是變成一隻野獸,可以輕輕鬆鬆咬死那個王八蛋。”我認真地咬牙切齒道。
她推開我,仔仔細細看了我一遍,又捧起我的臉,笑嘻嘻著:“你真是我最好的小初,在你輪回之前,我可有個大大的禮物要送給你!”
“什麼?”對她突然岔開話題而不明所以。
她一把握住我的手,拽著我在曠野上奔跑起來,大笑著說:“跟我來!”
(三)
茉莉總是這麼幹勁十足,活像一朵開在沙漠中永不凋零的花朵。
我也被她感染,開始撒開腳步瘋狂向前奔跑。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初中的運動會,我被老師同學強推著報了1500米,在第二圈就要死要活地跑不動了,這時我的同桌蘇韻盛突然從一旁的人群中越過橫幅欄杆,在賽道外開始陪跑起來。
他清瘦白淨的臉上也隨之浮起汗珠,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停下腳步。
茉莉牽引著我的力氣越來越小,她回過頭,有些驚喜地看著我正全心全意跟上她的節奏,很快我們便並排跑了。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呢?”我問道,看向的卻是浮遊著巨大紫藍色火燒雲的天邊。
“前麵是個大草坡,和我一起滑下去!”她並不回答我的問題。
滑過那個指定的草坡,她又拉起我的手,奔進左邊的胡桃樹林中,腳下的草皮也轉換為了地衣,濕滑無比,我們倆就像進入了快車道加速滑行。
葉子在晦暗天色中不住拍打我的手臂上,宛如一群群被驚擾而四處逃散的蝴蝶。我不住抬頭看天來尋找光線,驚覺地發現頭頂的黑壓壓的雲層裏在有兩條散散發光的遊龍在穿行。
“那是什麼?”我晃了晃茉莉的胳膊。
她抬頭望了望,加快了步伐,“快要下雨了,小初,我們加速!”
在我們對話沒過多久,她的靠譜經驗再一次得到了證實,隨著頭頂鑼鼓喧天般巨響,豆大的雨滴開始排兵布陣似地墜落下來,把樹葉鞭笞地瑟瑟發抖,淚流不止。地衣變得又濕又冷,在一個轉角處我們倆一同滑到,順勢一路滑行了下去,這個坡度長且順暢,使得我們一直滑出了樹林。
這胡桃林仿佛是一個結界,好意將雲和雨都困了進去,我見頭頂不再砸落雨滴,便回頭望去,隻見那兩條遊龍在樹林上空的雲層中不住翻騰,不知是在打架還是嬉戲。
“小初,回過頭來,看前麵的那座橋!”茉莉提醒我。
我順著她指向的方向,望見不遠處的宏偉石橋,那座橋非常高大,拱形弧度也十分誇張,靜臥在一片幽藍色光暈下,對麵是一座矗立在濃霧中的山峰。
跑近後,橋兩旁栩栩如生的浮雕活像一群守護神獸,凶神惡煞、氣衝鬥牛,冷不防叫我嚇一激靈,腳下又一打滑,所幸茉莉眼疾手快扶住了。
“地麵很冰的。”她小聲地提醒道。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好似踏在了冰麵上,寒氣直衝頭頂,抱著長痛不如短痛的心態,我們再一次加速跑了過去。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過程中,我總覺得自己感受到了橋身兩傍綿長的呼吸。
茉莉牽著我的手在濃霧彌漫中向森林走去,來到一個巍峨古樸的洋樓前,這棟樓總共兩層,筆直矗立在荒蕪野草坪上,宛如煙霧繚繞中的墓碑。
茉莉一把拽緊我,衝上前去推開咯吱響個不停的大門。
“這真像鬼屋啊。”我默默腹誹著,又突然意識到,我自己已然是個鬼魂了。
茉莉大喊道:“蘭婆婆,蘭婆婆!”
聲音在屋內空曠的大廳不斷盤旋而上,甚至從天窗傳進了周圍的森林。
忽地,東南角一扇暗門被打開,探出了一個小娃娃的頭,她留著妹妹頭,頂端盤滿了各式各樣的簪花,眼睛在暗處發著清透的光。
她定睛看了幾秒,尖叫回應道:“茉莉!”聲音喑啞又蒼老。
她提著一盞明黃色煤油燈走出來,穿著花裏胡哨綾羅綢緞的襦裙,步步生蓮似的輕盈。
“這位是?”
“我的好朋友,小初!蘭婆婆,她馬上就要輪回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低頭看著這個“小人娃娃”,對她招手並弱弱道:“你好,蘭......蘭婆婆......”
“哦?”她挑起眉來,眼光在我和茉莉間穿巡一陣,便眯眼咧嘴笑了起來,“我知道你這家夥來的目的了,”說著便拉起我的另一隻手,“孩子真乖呀,乖孩子,婆婆要給禮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