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得從這麼說起。
在村西口住著一個老梁頭,他花白的胡須有尺把長,被編成了一個麻花辮,大家都猜興許是老梁太太給做的,因為他的胡子總將碗裏的米粒兒四處扒拉,可把老梁太太忙活壞了。老梁頭又覺著和那胡須有些感情,說什麼也不肯舍了去,老太太惱了,幹脆編個辮兒,吃飯時就給他藏進衣襟兒裏。老梁的頭頂禿嚕了個半圓出來,額頭高高的,不多的頭發在腦後盤了個髻,和那南極仙翁倒頗有幾分相似。他常年在外麵罩著一件灰布大衫,上麵已經被補丁遮的看不出本來的麵目了,說是老太太年輕時給縫的。老梁背部有些駝了,與人爭執時又極力想挺直,就仿佛一棵彎了腰的老槐樹。
老梁膝下無子,隻和老梁太太這麼著慢悠悠數著天兒,眨眼的就到了古稀之年。
老太太脾氣溫和少言寡語,老梁頭也不愛與人交談,村裏人都知道,那家平日裏難得傳出些聲響。他家有一頭前些年過路的生意人留下的老驢,那驢每日哼哧喘粗氣,帶著口水順著流下來,拴它那塊草地竟然長得異常歡脫。
一日,老梁背著手踱步到了村東口的集市上,馱著麥麩的驢依舊發出沉悶的哼哧聲,他思忖著用這些麥麩換一塊豬肉,回家讓老梁太太煮爛,抿著吃可以在嘴裏回味老些天嘞。
正想著,來到了肉攤前,屠夫是頂好一小夥子,挺著花白的肚皮,油亮亮的刀在手裏打著旋兒,雖然倉裏的麥麩已經堆成小山,但他還是利落地劃下一大塊五花肉,一頓,又從旁扯下一塊淨肥肉一並給栓了起來,想是覺得老梁家許久未曾沾過油星了。
老梁得了肉,臉上露出興奮的紅暈,連帶著那個胡須小辮兒也一搖一搖的。他將肉提在手裏,慢騰騰地挪著步子,道:“真好,真好!”
村子裏的大路上有一個小石碑,甭管打裏哪個方向來,隻要進了村就得經過那裏。老梁遠遠的瞧著平日無人問津的地方今兒個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那是隻有過年時耍把戲的來了才有的場麵嘞。“咦,稀奇稀奇。”
老驢跟著老梁一步一搖地來到了人堆跟前,隻見那中間站著一匹棕紅色的小馬,被拴在石碑旁一個剛定的木樁上,臀部肌肉勻稱發達,皮毛紅亮,四肢健碩有力,時而悶哼,時而嘶鳴。旁邊有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像是馬的主人,據說是做生意路過這裏,包著白色頭巾,身上著麻衣,袖口用繩子紮起來,嘴唇上有兩撇八字胡,講話時一抖一抖的,問有誰要這馬匹,十個銅錢就可以拿去。但是莊稼人們需要的是能耕地的老牛,所以沒人願意為此花錢。
馬兒在原地打著圈圈跳躍著,馬蹄在原地蹬的嗒嗒作響,聲音清脆洪亮。老梁好不喜歡,上前用手撫摸著那馬駒兒的鬃毛,渾濁的眼睛有了神,幹樹枝樣的手片刻不曾離開馬背。
良久,天色漸暗,大家夥兒都散了,隻剩下零零星星幾人,也都不過是農忙後乘涼的。老驢趴在地上,頭下那塊土地潤潤的,哼哧哼哧著。青年人的嘴角也耷拉了下來,準備牽著馬離開。
“老頭,我要走啦,毛都給你摸禿啦!”,青年人不覺得老梁可以拿出十個銅錢,事實也的確如此。
老梁開始著急,臉漲的黑紅黑紅的,半天也說不出話來。牽馬的執意要走,解開了拴馬的繩索,準備向村口走去,路過老梁身旁時,猛的瞅見趴著的老驢。
即將到手的貨物正是個頭疼的問題。先前路上遇到了一幫強盜,劫走了他當腳力的馬匹,以及身上的銀兩,他還有大把的路要趕,步行了一天一夜,遇到個好心的農場主,留他吃了飯,還送了他這小馬駒兒。
可這馬兒僅能勉勉強強承受一人重量,要拉貨是遠遠不夠的,但老驢不同。青年人眼珠子一轉,“老頭,這馬兒我可以給你,不要那十個銅錢了。”
老梁一聽,大喜,眉毛跳起了歡快的舞蹈。“但是你得用你的驢還有肉和我換。”青年人卻還惦記著那肉的美妙滋味。老梁眼裏的光霎時暗淡下來,馬兒固然好,但是這驢跟他好些年了,老梁是個念舊的人。半晌老梁從嘴裏擠出些字來“驢不換,這些肉給你。”但是青年人更想要那老驢,遂不想放棄,“肉不行的,你得給我驢。這樣吧,你把驢給我,我不僅給你這馬駒兒,我還再給你一個銅錢。”
青年人出不起更好的價格了,這個銅錢還是趕路時那馬駒蹄下粘來的。但老梁想了想仍是不同意,馬兒雖好,但是屋裏老太太興許不喜歡呢。老梁搖了搖頭,準備離開,那驢見老梁挪動了步子,也慢吞吞地拖著笨重的身軀起來,頭下的地濕漉漉的。
眼瞅著老梁離開,青年人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