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還是她給我端來的。我那時候還感動了一下子,人家這也算是伺候我月子了。那蹄髈,我就吃了一口,那把我給齁的,第二口我都沒吃。」張氏點頭,「我那時候傻,可恍惚也琢磨出點味兒來,人家是不樂意給我吃,我就幹脆說不吃了。還讓她數落了我兩句,說我嬌性。她把碗端走之前,還跟我說,可別說她沒給我吃,是我自己個不樂意吃。……那時候你爹不在跟前,出去幹活去了。老爺子就在上房,我就抹不開這臉,要是能抹開臉,我就讓老爺子來嚐嚐,看她咋辦,那時候是真傻!」
「她肯定知道你抹不開臉。」連蔓兒就道。兒媳婦坐月子的屋子,老公公一般都會迴避。何況,連老爺子歷來是不管周氏和幾個兒媳婦之間的事情的。張氏要臉的人,還特別的老實,也不會把連老爺子給叫過去。
「這事我還記著。」趙氏就道,「老太太讓我給燒的火,當著我麵她放了一回鹽。後來把我給支開,我偷摸看著,她又放了一回,一邊放還一邊嚐來著。」
「那後來那蹄髈哪,誰吃了?」連蔓兒就問。
「還能有誰,你老姑唄。她在蹄髈裏加了菜,一點點偷摸給你老姑吃了,這事也瞞著老爺子。」張氏就道,「其實,老太太根本用不著那麼的,那蹄髈就算好好給我燉了,我也不能一個人吃。做你哥的月子,我吃啥,你老姑都跟著吃啥,你姐都沒份,還得我背著人,從我的碗裏給你姐省兩口。那個荷包蛋裏,我的加一勺糖,你老姑的還得多加一勺。」
「一個月子,我瘦了,你老姑整整胖了一圈。」張氏最後嘆道。
遠離周氏的壓迫日子越久,日子過得越舒心,張氏就越能夠清醒的,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過去的生活。
「那我奶肯定也不會說你個好。」連蔓兒就道。
「你可說的是哪。」張氏點頭,「人家說了,她是一口都沒跟著吃著。給秀兒吃的,是我自己樂意、上趕著的。秀兒一個孩子能懂啥。」
「她(指何氏)這事沒看見我都能猜出來是咋回事,肯定跟我那時候一樣。東西齁鹹,我惦記著還得奶你哥,我吃一口就不吃了。那時候家裏要說買細糧,那也買得起。可我要是奶水不夠,想給你哥熬個粳米米湯啥的,那根本就不行,人家不給你。奶水不夠,你哥就得挨餓。我捨不得。……她貪嘴的人,咋鹹那也是肉,平常都吃不著,她肯定是都給吃了。」
趙氏點頭,她還記得當時的事。
「老太太加那老些鹽,就沒打算讓她吃。她都給吃了,老太太肯定不高興。過後,肯定給她穿小鞋,啥冷飯啥的,柴火也不給夠了,可不夠她受的。月窠兒的孩子,吃不飽,再一折騰,真是說沒就沒了。」張氏說著話,眼圈就有些發紅。
月窠兒的孩子,是三十裏營子的莊戶人家的鄉村土語,指的是還沒有滿月的孩子,有的時候也泛指百日內的孩子。
「我生我們葉兒的時候,就更啥都沒有了。娘家那邊沒人給送東西,別的親戚,還有村裏下奶給的東西,老太太都說是要走人情的,都收起來了,一個雞蛋都沒給我吃過。」趙氏抬起袖子,抹了抹濕潤的眼睛,扭頭對連葉兒道,「葉兒,你得記著你四嬸的恩,不是你四嬸偷摸地給我煮個雞蛋啥的,現在都不一定還有咱娘兒倆。」
「娘,四嬸……」連葉兒就哭了。
這真是,連蔓兒扶額,不知道話題怎麼就變成了妯娌倆憶苦思甜,控訴婆婆虐待了。連蔓兒有些囧,不過她卻沒有攔著張氏和趙氏。這妯娌兩個在老宅的那些日子,都是在苦水裏泡著過的。這麼傾訴傾訴,對她倆的身心健康都有好處。而且,她也有些好奇,周氏搓磨兒媳婦的招式到底還有多少。
「你說老太太這個人,說話幹啥的,她啥不明白啊。她自己個的閨女,都當個寶貝似的,她咋就對咱,那麼刻薄哪。」張氏就和趙氏說道,「就她的閨女是爹娘生養的,咱就是那大風刮來的。」
「娘,你和我三伯娘對我奶來說,那可不就差不多是風刮來的嗎。」連蔓兒忍不住道,「哎喲,不對,還不如風刮來的哪。她肯定覺得給了聘禮了,她花錢了,那可不就得可著勁兒從你們身上撈回去。」
連蔓兒這句話,歪打正著,將張氏和趙氏的一腔苦情就都給吹散了。張氏本來還想說她也帶了嫁妝過來,不過想到趙氏差不多就是帶著兩件隨身的衣裳進門的,她就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