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我回到相府時,天空已近暮色,相府門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盡也四散去了,唯餘下三三兩兩的賓客還未及離開,姐姐的花轎據聞也已送到蕭家,隻是,像姐姐那樣一個驕傲的女子,帝都第一才女,而今,卻要受到人們的非論,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料,她又如何接受得了,偏偏我無法去責怪任何人,隻因我便是始作俑者。
庭院中,錯落的紅綢在風中盡情的搖曳著,冥冥中與天際的晚霞融成一色,說不出是怎樣的連綴,渾然天成的張揚著,好似嘲弄凡塵的種種,我卻無暇去理會,何況今日之事不論是怎樣的結果,都必須去擔當。打定主意,我便向正廳走去,等待他們的審判、裁決……
正廳的喜飾如新,卻不知為何眾人眼中都已蒙上了暗紅色的塵,爹爹像一尊雕塑般端坐在大堂之上,麵如冰封,冷的像似時間被凝結在一瞬,不發一言。我站在堂前垂目,許久,抬頭望向爹爹,堂中央大大的囍字鮮明映入我的眼簾,刺痛了我的雙眼,爹爹猛地轉身,一把扯下了囍字,扔向了我,但我並沒有閃躲,因為我,慕容世家第一喜事淪做了他人的笑柄,我還有什麼資格去逃避這一切的後果?“大夫人,您身體才剛好一點,還是請回吧,夫人,夫——”“我的事情何時容你插嘴,你是什麼東西?”原隱隱從弄廊傳來的聲音漸漸清晰可聞,還未回神,大娘已出現在正廳之中:“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女兒待你如親生姐妹,你竟如此設計與她,你良心何安?你——”大娘用盡全身氣力,一巴掌煽在了我的臉上哭罵道:“你和你娘,一樣是見不得人的賤種,統統一樣,早知如此,當年我就該……”爹爹死命一拍桌子,震怒的吼:“如煙,你夠了,滾出去。”“滾出去,嗬嗬,滾,嗬嗬,這麼多年,我盼著你,陪著你,伴著你,守著你,得到的原來隻有滾,她,她又做了什麼?為了那個賤人的野種,你叫我滾。”大娘冷笑著,說著又轉身指向我:“你不是想要知道什麼真相嗎?好,我告訴你,你娘她——”爹爹飛身向堂下,一個掌刀,大娘暈倒在他的懷中,他就那樣看著她,用我看不懂的神情,有幾分惱恨,幾分怨怒,甚至幾分憐惜,繼而,他看向長兄:“帶她下去休息。”說著向廳外走去,我被突如其來的一切震驚到無以複加的餘地,除卻錯愕,還是錯愕,?大娘她是說氣話,還是?可爹爹他從未那麼緊張過——在我印象裏,難道這就是你瞞我的理由?這麼可能,娘親那麼與世無爭,當年從未踏出寒諾宛一步,她怎麼會?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一切是真的,我究竟是誰?我感覺我在一步步接近那個一直困擾我的謎團,但我卻膽怯了,我怕,我怕這一切的一切,我寧願這隻是個夢,但我知道,這,不是。我衝上前,淺笑著:“爹爹,大娘是在說氣話,對嗎?”爹爹略略點頭,卻並不看向我,我心中更加不安,卻強自鎮定的說:“是真的,對嗎?那麼,娘親的去世是不是也另有隱情?三年了,您還不打算告訴我嗎?”雖是問話,我卻有七八分的篤定,爹爹嘴角微微抽動,揚手像要打我,卻並沒有下得了手:“滾去祠堂,去列祖列宗靈位前跪著,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再回來。”
這就是我想要的真相嗎?我不知道。還記得三年前那天,依例同你前去寒諾宛看望娘親,走在路上,我卻謊稱將他給的玉玦弄丟了,一時之間竟巴巴哭了出來,央你先去,你本執意要陪我,卻也纏我不過,隻得先去了,而我便偷偷去集市為娘親買蓮子糕,當我買到蓮子糕去尋你時,卻發現有人影從寒諾宛方向匆匆離去,本未在意,但當我玩鬧著叫著你的名字走進菀中,被寒諾宛眼前發生的一切驚呆了,你抱著倒在地下的娘親,喚著她,雪白的碎瓷片撒了一地,上麵沾著娘親的血。我一怔,提著的蓮子糕便掉在了地上,發出了聲響,你看到了我,便連捂住我的眼睛,告訴我說娘親睡著了,我們都不可以在吵她。我拚命想要掙開你,卻怎麼也掙不開,便一口咬在你的胳膊上,你卻任我怎麼咬都不放,我放棄掙紮,柔柔的說:“哥哥,蓮子糕掉到地上就不好看了,娘會不喜歡的,我們撿它起來,好不好?地上好冷,我們叫醒她,好不好?她不可以貪睡,不可以。”你輕輕鬆開我的眼,我走到娘親麵前喚她,你跟在我的一旁,娘親卻不理我,我便哭求:“諾兒又惹師傅生氣了,娘親,快斥責諾兒吧!哥哥,娘親想來最聽你的話了,你叫醒她,諾兒以後會乖乖聽話。”你擁我入懷,愛憐的看著我:“諾兒乖,不要這樣,娘親她會擔心你的,哥哥會好好照顧你。”“不,不要”我使勁推開你,撿了一片瓷片,一步一顫逼向你:“誰,誰來過這?”“你傷得了我嗎?”我悄然一笑,將瓷片轉向了自己,淡淡的說:“我傷得了自己。”你斷喝:“好,我輸了,是我,一切都是我,所以你必須活下來,活著向我報仇,慕容雨諾。”淚水將我層層包裹,緊緊纏繞,哥哥,你要去維護誰?你怎麼可能舍得諾兒一輩子不明就裏,你如何舍得,你明明說過要一輩子守護諾兒,不讓諾兒有半分差池,可如今,你又為何?三天三夜,我跪守在寒諾宛,一言未發,滴水未進,隻想要一個答案,你強灌著我我曾經最愛喝的粥,我卻盡數吐出,你的語氣漸漸的變得近乎哀求:“慕容雨諾,你才八歲而已,你這樣對自己,如何對得起娘親在天之靈?這不是你該承擔的,諾兒,你還太小了。我也是她的孩子,把一切交給我,讓我去承擔這一切,若你不想見我,我發誓在娘親大仇未報前,絕不主動出現在你麵前。但至少,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保重自己,才能等到那一天,哪怕你要去自己找尋那個真相,諾兒,相信我……”我癱倒在地,哥哥,我又何嚐不相信你,但一切終歸太突然了,我的一切像手中的流沙一般,越是想要抓緊,卻越是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去麵對著消失了的一切,我不知道……我無法再去麵對你,便向宛外走去,“四小姐真是可憐!這麼小就已喪母,如今連蕭公子都要走。”“有什麼可憐,可憐的是二夫人,年紀輕輕,便被她克死了,至於蕭公子,走了才好,她如何攀附得上,隻我們三小姐那般人品方才配的了蕭公子,這不,今兒個晨午,小姐便要去京渡為公子送行”,從丫鬟們口中得知姐姐去為他送行的消息我不禁苦笑,我竟落到這步田地,他連要走都不去要我知道,他的心,難道當真隻容得下一個姐姐,一個才初識的姐姐,我們兩年的情誼竟不及他們的初見,我失魂落魄的遊蕩在街上,先他們來到渡口,卻隻是留在離渡口不遠的茶館棲身,等待著,想要靜靜的看著他是怎樣不經意的離開,帶走的會是怎樣的我、留下的又會是我怎樣的人生……晨午,他和姐姐果然出現在了那裏,姐姐為他送別,側倚在他的肩膀上,哭得很是傷心,他輕輕為姐姐拭淚,看著那一幕,我竟看的有些心酸,好希望、好希望那個在渡口便可以為了他哭泣到不能自已的女子是我,但事實上,我便連邁出幾步去向他送別的勇氣都沒有,何況是像姐姐那樣的隨性。我,並沒有那樣的天分。害怕失去,就因而更害怕擁有,所以隻好把他埋在心底,故作冷漠,故作遲疑,故做無意,執著著我那所謂的執著,告訴自己他隻是一個匆匆的過客;告訴自己如果當真是我的一廂情願,便不必讓他輕視;告訴自己讓一切停在原地就好,至少還有回憶……我就那樣看著、眺望著他,直到再覓不到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