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無私,人壽有盡。人總歸是要老死一生的。這古久抗敵寇,圖維新,整治殘局,教化鄉民,苦心操勞了幾十年,莊子日益強盛,外界甚是矚目。可光陰荏苒,一晃就是幾十年,眼見得年紀上身,病恙漸漸地頻繁起來,老先生自知天命將歸,隻指望撒手之後自個兒攢下了的基業能夠後繼有人,永垂不朽。於是垂暮之時遂將身後之事作了一番安排,希圖自己的主張和流水薄子有個前赴後繼,流傳有序的結局,一切按既定的規製延續下去,鄉民們也是如此,隻希望先生後繼有人,事業延綿,江山不改。然而,凡人隻主身前事,那個身後能主人。二十年前,這古久歸天,原先的一切便被一人徹底地翻了過來。
這翻天覆地之人便是當年跟阿Q打架的小D。
這小D出生於未莊安祿橋村,比古久小幾歲年紀,祖上也是個殷實的人家,在未莊街上上過幾年學堂。爹娘盼其能繼承和光大家業,對他百倍的嗬愛。也許是過於溺愛之故,這小D從小就是個最不安分的五路神仙。偷瓜摘桃,打架說謊,不正經的點子甚多,時常遭事惹禍,糟蹋鄉鄰,雖有些小小的聰明,終究不是個正才。在未莊鄉鄰眼裏,小D和癩頭的阿Q一樣令人討厭,阿Q是個典型的土包,沒皮沒臉,無聊猥瑣。他卻驕縱蠻橫,又精於算計,花花腸子甚多,所以,人見人怕,左右鄰居都有些防著他。
這小D內心驕縱乖戾,因有些狡詐的聰明,故而才疏誌大,十分自負,曆來不肯服人,老是想要比別人高出一等,很是有些野心。做起事來總想搞投機,走捷徑,使促狹,沾便宜,成天想著要算計別人,不願意篤篤實實地做點事體。家裏的田地他也沒心思好好地培管,人家一畝地收十擔糧食,他收八擔還不到,還篇篇大理地解釋說自己不會在種田上和別人比本事,言道;“種田之事,乃鄉野農夫所為,多收三升五鬥,能值幾何銀子,耕田打耙,做死也無出息,善種者,必不善謀,出力者,必無心智,自古以來,種田之人皆不足以成大事,吾乃胸有大誌,何必與鄉民比試收種之技。”旁人聽了隻是暗笑,不跟他理會,隻有妻子馬氏不免要跟他囉嗦幾句說:這樣過日子將來一家老小都要學王胡,喝西北風,勸他不要異想天開,老老實實種種田,把安頓的日子過好,把兒女糊大也就行了。可小D卻怪婆娘頭毛長於見識,隻知眼前蠅頭小利,不知從大處著眼,淨說些鬆勁之言,滅他的誌氣,他沒心思種田乃是宏圖大略在身,非常人可以理解。叫婆娘不要嘰吧囉嗦,日後跟他享福就是。馬氏見說他不信,吵了幾回,便隻好由他搗鼓“宏圖大略”罷了。。
後來古久先生招用民防義軍,一貫唯恐天下不亂的小D覺得有了大展才幹的可能,便急切地到街上報了名,這古久原先與小D並不熟識,小D伶牙俐齒說了一通為保護鄉鄰甘願出生入死之類的大道理,古久見其熱情甚高,還有些文化,肚子裏又有些點子,便收在麾下做了個類似軍師的職事。實際古久的智慧遠過於小D,哪裏用的著這小聰明的點子,隻是讓他做些鼓動聯絡的差事。小D雖然文化的功底尚屬膚淺,但嘴皮子薄,能說會道,煽情鼓動很有一套,在團丁中慢慢有了些影響,他自個兒便有些得意甚至標榜起來,肚子裏的野心也漸漸地膨脹。後來抗敵保家的革命大獲成功,強人的欺淩徹底結束,古久登位執掌了未莊,建立了公平安寧的世界,小D自認為也是有功之臣,一心盼望著古久能給自己封個較為顯赫和實惠的職銜,排在別人頭裏,或是掌管兵勇錢糧,獨當一麵,握有實在的大權,可以自由發號施令,過一過一威風八麵的官癮。
在舊時封建閉鎖的年頭,這數萬之眾的未莊亦如武俠小說上的桃花島,差不多是一個江湖上的獨立世界,一莊之主便是這世界的最高統領。有如官場上的朝廷一樣,大局鼎定以後,按照慣例,莊主要對昔日跟隨自己之人論功行賞,弄一幫各司其職,跟隨左右的僚屬。這古久先生也是如此,坐穩了莊主之位,便預備在鄉勇之中挑選幾個有功和品行好的人封賞些職事。便事先擬定了一個名冊,隻等擇日分封。在古久身邊掌官文書的小D得知此訊,便私下裏去活動,極力地想要謀個最為理想的權位。可這未莊衙門主事的職務就這幾個,小D隻不過是個文職,抵禦外強之時雖也跟著做過一些鼓動的事體,有過一些苦勞,可終究未曾親自指揮和參與過直接的交戰,那功勞簿上出生入死,比他功勳大的英雄勇士還有許多,都不能盡任要職,哪裏就輪得到你了。況且這古久先生又是個鐵麵無私的正派之主,對小D的德行和壞名也已有所耳聞,也很有些注意他,怎麼會給他賣這份私情,放心讓其擔當要務,最後依然收在自己的旁邊,給他授了個書房行走的職務,說是主管衙門內裏的事務,實質類似於書辦,虛名多於實權,而且算不上莊上最上層的官員。小D懷著強烈的念頭,動了許多的腦筋,圖想獨霸一方,誰知,最後隻能空忙一場,心下十分不甘心。由此,便種下了對古久極為不滿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