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一十九年,六月二十日
山莊掩在山穀深處,兩道人影劃過花田,一青一白,飛躍起落間,花枝微顫,宛若流星颯踏。
初升的朝陽在群山間的夾縫中暈開光芒,昭示著新的一天的到來。
人影降落在小樓前,青衣人輕輕叩著屋門,輕聲喚道,“殿下,該起了!”
未聞腳步聲,房門便開了,二人相視一眼,閃身進了門。
白衣朝夕輕抱架上衣袍,青衣朝雲勾起床幔,二人配合無間手段純熟,鳳玉影就在這樣的服侍中坐到了梳妝台前。
“怎麼是你們?”她問,聲線慵懶,婉轉嫵媚。
“祭祀將至,仁禮司忙碌,琰姑姑喊他們幫忙去了。”朝雲不緊不慢的開口解釋。
當朝雲手執玉梳要為她梳妝時,她抬手按住了朝雲的手。靜靜凝視著鏡中容顏,同時也望見朝雲的疑惑,“今日無事,著常服,就不上妝了。”
是了,朝雲恍然,今日不比昨日,朝中並無大事,怕是一天都不會出門,可想到晚上他們幾人的準備,又為難起來,轉念一想,隻是自己人罷了,遂道了聲“是”,便放下梳子,靜靜退到一邊。
這時,朝夕也端著早膳到了她麵前,剛拿起湯匙,便聽得山脈間鍾聲回蕩。
“叮”的一聲,鳳玉影放下湯匙,皺了皺眉,麵色平靜,道,“撤了吧!”
用不著她多言,她的兩個貼身侍衛已經開始忙起來了,一個放下托盤,一個送來長袍——黑色的宮廷禮服,美得驚心動魄。
鍾聲還在回響,鳳玉影卻停下了動作,黑色的裙裝托在朝夕手中,一黑一白,硌得她眼生疼。
鍾聲繼續敲響,已經可以聽到裙踞破空的聲響,她的臉色越發的難看:“取我戰甲來!”
屋外花田中穿花踏柳道道人影,其中一人當先,天藍色的裙擺飄蕩,眨眼就劃過萬花,立在屋前。
近了才知是一妙齡少女,約摸雙十年華,她利落的單膝跪地,朗聲稟告:“玄衣鬼衛藍玲求見,”隨後,她接著開口,“金殿傳召,命殿下率玄衣鬼衛,擊退漣水薑族暴亂,即刻出發,不得有誤。”
“知道了!”鳳玉影飛快的起身穿衣,接過黑色戰甲,不似尋常戰袍沉重不堪,而是輕便合身的軟甲。
轉身的瞬間,勁裝劃過藍玲眼前,她伸手一抬,佩劍蒼華飛來。
“藍玲,這次你就不去了,讓玉琰和我一起去。”
臨出門前,她居高臨下,注視著半跪在地上,還喘著粗氣的藍玲說,“好好守著家,不要放任何人進來。”輕聲,但不容置喙。
聞言,剛剛準備抬頭反擊的少女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從不可置信立馬轉變成了狂喜:“是,保證完成任務!”
目送著三道人影一前兩後離開,她飛快的站了起來,狂喜地衝四下裏喊道:“快!快!幹活了!”
語氣歡快明烈,令人振奮。
金烏飛過高空,眨眼臨近半夜,密穀一如既往的平靜,隻是從午後就升起的炊煙還沒熄滅。
如果沒有重大事件,歸元殿的夜晚是沒有人願意來的,竹影重重,漆黑一片,自從十八年前的那個血腥之夜開始,這裏就成了眾人隻可意會不願言談的禁地。
盡管無人相擾,守衛域主安全的鳳影暗衛還是盡責的站崗。
一道黑影自夜色中脫離出來,然後跌落在地上,隨後是一聲輕呼,然後,白影繚繞,轉瞬便圍了上來。
“咳——”,長劍駐地,她緩緩站起,遙遙遠望,月光柔和,映出她半邊臉頰,肌膚瓷白如雪,正是鳳玉影,她輕咳了一聲,虛弱開口:“任務已經完成了,你就沒什麼表示,就不能見我一麵?”
金線雲紋的白色長袍整齊劃一的攤開,讓出了一條道,盡頭,歸元殿的大門敞開,宛若黑洞,深不可測,幽深一片。
“既然已經完成了任務,就沒見麵的必要了。”
不知是怎樣的鐵石心腸,讓一個母親說出這樣的話來,親女在外奔波廝殺,完成了卻連一麵都難見,更別提是關心傷勢如何了,一如既往地雍容高貴,嫵媚無情。她接下來是不是要說一句:若你哪天身死,朕會考慮見你最後一麵之類的雲雲。
靜默了許久,眾人都以為她快撐不住時,鳳玉影開口了:“我知道了。”果然,就是不該抱有希望的。
說完,她抬腳前跨一步,四周人影晃動,又圍了上來,鐵鏈聲嘩嘩作響。看著如臨大敵的眾人,鳳玉影嗤笑,不屑一顧:“緊張什麼?怕本主動手?放心,本主隻是想靠近點,和母親說說話而已!”
說著,她抬頭,此時她周身狼狽不堪,卻掩蓋不了滿身風華,“母親,這樣避而不見,會讓女兒覺得您心中有愧,”她目光薄涼,望見殿中幽幽,自顧自的繼續說,“不知他日女兒及笄大典,又有誰來為我綰發插簪呢?”
一語即落,她未想等及答案,就轉身離開,白影如潮水般散開,隻留一抹孤影蹣跚,漸行漸遠漸無書。
臨近子時,深山密穀才迎回她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