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玉影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那個勉強可以算作是她姨父的男人,後世風域史書上稱之為“一世情深”的宸元帝,站在城樓上依依惜別,直到看不見一路白幡,聽不見寂靜夜空下悲乎壯哉的嗩呐聲,他才轉身黯然離去。
黯然銷魂者,為別而已矣!
鳳玉影看見了夜淩鴻前來相送,但身為其子的夜言祁卻因此恨了他父親一輩子。
在夜言祁眼中,他的父親是個狠心絕情之人,臨了母親離世,他都沒來送上一送。
真相往往就是這樣令人咋舌,千萬個人眼中有千萬個真相。
鳳玉影說夜淩鴻情深似海,夜言祁卻覺得他狠心薄情,事實的真相到底幾何,怕是連當事人都不大清楚。
因為,人類,本身就是複雜的生物啊!
離了盛京城五十裏,吹了一路的隊伍停了下來,鳳玉影掀簾下車,天上晨星不在,東方一抹魚肚白,天,快亮了。
幽森的樹林裏鴉雀無聲,隻有草叢間“呱呱”的蛙鳴,白幡,人影,棺槨,真是鬼氣森森。
“殿下。”玉琰小步走到了鳳玉影的身後,奉上一盞茶,鳳玉影就著瓷白的杯盞咽下純白的丹藥,嘴角一抹苦澀劃過。
“你也別忙活了,趁著天還沒亮,快去休息會兒!”把杯盞遞回去,鳳玉影低聲說。
“是。”玉琰斂袂低頭,轉身離去。
鳳玉影看到眾人都停下來吃吃喝喝,了然一笑,轉身向林子裏走去,邊走邊說:“本主到林子裏走走,你們就不要跟著了。”
四周空氣一陣波動,恍惚間有什麼不同。
鳳玉影獨自一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掉落的樹葉,慢慢的走遠了,穿過這片樹林,眼前豁然開闊,一條溪水淙淙流淌,她站在水邊,靜靜地看著流水撞擊了山石,輾轉而下,流淌在山澗,頓時覺得心神疏朗,神清氣爽。
身後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氣息綿長,輕若鴻羽,正是葉君霆。
“你來了。”鳳玉影看著溪水對岸,淡淡開口。
葉君霆褪去了少年的倨傲,笑著回答:“少主召喚,屬下莫敢不從。”
半帶調笑的話語,從這個曾經的紈絝公子嘴裏說出來,有著說不出的和諧之感。
“二十萬葉家軍,還剩多少?”
葉君霆苦笑,淒涼道:“不足十萬。”見鳳玉影似乎是不相信,想了想,他又補充道,“葉家軍早已取消編製二十年,這二十年來,都是葉家在供養他們,葉家遭逢大難,也是囊中羞澀,沒有辦法!”
“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葉君霆眼角露出掙紮猙獰之色,“你不知道!景川閣下逝去後,葉家,早就不是葉家了!”
他的眼底被痛苦深深埋葬,沒有人能理解他們,苦苦死守一個承諾,一個幾乎沒有可能兌現的承諾,為此變賣家產,永生追隨。
姬家已成絕響,朝家隻剩年輕幼童三人,莫家沉默不言,蕭家並入王族之血,葉氏遠離權力中心……
血棠五族,再無榮光可言!
沉默了半晌,葉君霆終於平靜下來,鳳玉影才淡然開口:“對於這件事,本主無法解決。過去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本主沒有辦法重回過去,幫你們撥亂反正。現在本主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減少你們的損失,葉家隻剩你一人了,你肩負葉氏興亡之責,行事定要小心!”
鳳玉影在這邊苦口婆心的諄諄教誨,葉君霆倒是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了隱藏的含義,激動的熱血沸騰,“你……你要動手了?”
鳳玉影瞥了他一眼,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已經看到了!”
留意到她說的是什麼,葉君霆隻覺氣血旺盛,原來,眼前這位,是要從玉凝瑛的靈柩出發,一炮打響。
年少時的熱血在家門全滅時澆熄,如今,因為眼前黑衣少女的一句話,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眼前之人想要對風域動手,如今她被逐在外,身上還背負著一個叛逃的罪名,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回風域的,如今之際可借著玉凝瑛出殯的隊伍,一起回去,直達王域。
可是,他皺了皺眉,不知道鳳玉影有沒有想過,玉凝瑛的棺槨會被阻擋在風域外呢?
想了想,他問出了心中的憂慮,“少主可曾想過域主阻攔玉凝瑛葬入玉家王陵呢?”
鳳玉影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若真是這樣的話,那麼,本主少不得要鬧一場了!”
她言笑晏晏,眉梢眼角都是溫柔的笑意,可說出的話卻是四處蔓延的森寒,令站在她旁邊的葉君霆不寒而栗。
“到時候,少不得要借你的十萬葉家軍一用!”她偏頭看向站在她身側,同她一起觀流水的葉君霆,鄭重詢問,“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