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時候,雨也停了,維恩幾乎是坐在水坑裏。他聽到安塞爾臥室的位置傳來爭吵聲,他從夢中驚醒似的衝到麵前的空地,伸長脖子,望眼欲穿地盯著那扇緊閉的窗戶。
爭吵聲越來越大,夫人尖利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窗戶忽然打開,那個手提包被扔了出來,在空中,打開的包裏的裝的滿滿當當的紙張全飛了起來,盤旋著落下,幾乎要將維恩淹沒。
安塞爾追到窗口,大半個身子探出窗台,搖搖欲墜地試圖抓住提包,卻還是晚了一步。
他的嘴唇蒼白,臉色緋紅,眼角含淚,頭上綁著冰袋,穿著淩亂的白色睡衣,長發披散,神色倉皇,如果維恩看他一眼,就會驚恐地發現他看上去不再是那麽體麵。
可維恩卻沒看見。
維恩全部的心神都被盤旋著的雪白紙張奪走。
紙上用炭筆,圓珠筆,鋼筆,淡彩,丙烯畫著同一個黑發綠眼的青年,每一張都在笑,每一張的背麵還用漂亮的斜體字寫著一句話。
安塞爾應該是刻意選擇過簡單的詞句,因為飄到維恩眼前的幾句話,他都看懂了。
“第12天,陽光明媚,還是困倦,又怕中午晚上的夢都勞您跑動受累,隻能忍耐。吻您。”
……
“第68天,見字吻您,即將返回,甚是想您。”
……
“第24天,事多,討厭,打擾我想您。但見平生最大彩虹,特意畫下,希望您能如畫中登上虹橋與我相見。(笑臉)再次吻您。”
……
“第95天,久病,不敢以病軀吻您。”
……
維恩覺得渾身的骨頭包括他的牙齒都在打顫,雪白的紙張落在滿是泥水的雨後的地上,髒汙一片,再也看不清。有幾張甚至打在他的臉上,他一動不動,任由帶著香味的紙擦著他身上的雨水滑落。
想死。
威廉的那六槍哪怕全打在他的心髒上,可能也不會比現在更痛。
昨天晚上安塞爾把傘扔掉和他一起淋著雨的時候,是不是問了他:“我們結束了是嗎?”
他怎麽回答的?
他一定給了肯定回答吧。因為他可笑的自尊,自以為是的成全與深入骨髓的自我厭惡。
維恩覺得又下起了大雨,隻不過這次是他的皮膚頂替了天空的位置,向他的骨、血、肉與靈魂下起了永不停歇的大雨。
最後一張紙片落在地上時,所有的聲音也一下從世界抽離,維恩被虛無的反作用力撞得倒退一步,踩上身後的紙,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了水坑裏,這次連夫人給他的黑傘也全染上了泥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