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天,他寵愛了十年的寵臣竟然告訴他,他恨了他將近二十年。
說他這個君王當的徹頭徹尾的失敗了。
這一世的功過轉眼就都無所謂了,他馬上就要落入下一世的輪回。行過奈何橋他就會見到雲瑤,雲瑤離他而去,遠走北荒時還是那般年輕明豔的模樣。
他現在衰朽老邁,雲瑤還會不會認得他。也許等他到了地下,就會再度變成少年時的樣子。
他和孟雪芙是君臣官麵上的夫妻,有生兒育女的情分在。可在他內心最深處的地方,仍然隻有雲瑤才是他的妻子。
他是愛著雲瑤的。
從年少情深到青年攜手,再至恩斷離心,再到如今的日思夜想。
方才南曦說,雲瑤愛他是愛到骨子裏的。是啊,他對雲瑤何嚐不是銘心刻骨。
否則他在那幾年裏怎麽會那樣忌諱顧修這個孩子呢?他們兩個人從生離,到死別,隻說了一句話,隻有一個背影還印在腦海裏。
她說:“臣妾姓雲。”
那一刻,他選了國,她選了家。
從夫妻攜手,到背道而馳。隻用了一個轉身而已。
現在好了,他終於又可以再見到她了。
在顧鴻生命最後一刻,他沒有見到日思夜想的雲瑤,也沒有虛無幻境中的白光,更沒有自來篤信的神仙道法來化他飛升,隻有漸漸消失的感知和逐漸冷凝的血液。
君王顧鴻的眼皮舒緩的彈了一下,口唇半張,如果不是嘴角處蜿蜒而下的鮮血,就好似睡著了一般。
南曦動情的撥動著琴弦,因為沒有護指,劈裂的指甲被琴弦割破,血珠沾滿琴弦,聲聲如泣。
一曲終了,南曦的指尖鮮血淋漓。
他起身走到君王的床畔平靜的探了探君王的鼻息,勾起嘴角笑了笑:“這十年的寵愛,算您償清了我年少時的苦痛。陛下,您安息吧。”
南曦擦淨了顧鴻嘴角幹涸冷卻的鮮血,將木琴抱在懷中,緩緩行出內室。
“崔翁,陛下去了。”
南曦喚醒了在外間小耳房裏淺眠的崔尚,一時間合宮皆起。
無數的宮人奴才朝君王居住的寢宮飛奔,有報信的,有哀哭的,有撤帳掛白的。
南曦從這一群人中間平靜的穿了過去。
屋外的暴雨還在下,打在人身上如同一種溫柔的鞭撻。南曦抱著木琴,行過了那條他行了十幾年的宮道。
他的腳步,從來也沒有這樣輕快過。沒有繁重的裝飾,沒有濃厚的脂粉,不必虛偽的假笑。
他在這裏已經困了太久太久了,今天以後他自由了。他徹徹底底的自由了。上天眷顧他,讓他在君王生命的最後一刻把他悶在心裏二十年的憤懣委屈都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