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季周行忽地站了起來,眼中的光澤變幻莫測。

震驚像一抹濃鬱的黑,訝異像深邃詭異的藍,不信似死寂哀傷的灰。

而尚未破土而出的驚喜與極樂像星星點點的銀與璀璨的金。

他的眼裏,流淌著黑暗卻光彩奪目的星河。

言晟擡手想扶住他,他卻如觸電般躲開。那警惕又膽怯的模樣,像一隻重傷未愈、靠著本能躲避獵人的豹子。

可是漫漫寒冬,冰天雪地裏,隻有獵人的家裏有搖曳的火光,有足以果腹的食物。

它害怕火,更害怕獵槍,可它饑腸轆轆,又累又痛,如果無法及時找到食物和洞穴,它很快就會長眠雪中。

背著槍的獵人過來了,步伐沈重,如死神的足音。

它匍匐在雪地,傷口處流出的血開出一朵沒有生命的花。它想飛奔逃命,可是腿腳瑟瑟發抖,別說跑動,就連站起來都不是一件易事。

它眼睜睜看著獵人走近,眼中滿是驚慌與無助。

獵人蹲了下來,沈默地打量著它。

它逃不掉了,於是擺出臣服的姿勢,不求獵人救它,隻求獵人放它一條生路。

獵人嘆了口氣,從肩上取下獵槍。

它發出一聲顫抖的悲鳴,以為槍口即將對準自己的眉心。

獵人動作一滯,詫異地看了它一眼,輕聲問:“你嚎什麽?”

它睜著一雙寫滿悲傷的眼,慢慢將頭貼在雪地上,悄聲嗚咽。

——求你放過我。

獵人將獵槍放在地上,轉而取下背上的行囊。行囊很重,在雪裏砸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坑。

它不敢擡頭,隻好擡著眼皮,小心翼翼地偷看。

它嗅到了肉的香味。

獵人從行囊中取出一根剛從市集上換來的肉腸,遞至它的鼻子前方。它難以置信地擡頭望著獵人,聽獵人說:“快吃。”

它餓了太久,狼吞虎咽。

獵人站起身來,重新背上獵槍,卻將行囊留在雪地裏。

獵人走了。

它茫然失措地看著獵人的背影,又看了看身邊的行囊,不由自主地向行囊靠近一步,又靠近一步……

行囊裏還有肉腸,它用爪子刨了刨,又將鼻子抵了上去,卻終是沒有打翻行囊,偷吃肉腸。

雪下得更大了,它舔著傷口上的血,又一次以為自己快死了。而雪夜裏卻映出一個高大的身影,風聲中夾雜著他沈穩的足音。

它立即坐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在風雪中撕開一道口,身後是一輛粗糙的板車。

它又發出一聲嚎叫,他彎下腰,費力地抱住它,將它放上板車,再背起行囊。

那是它第一次被人抱住,第一次知道懷抱竟可以如此溫暖。

最冷的冬夜,春天綻放在漫天飛雪中。

季周行單手撐在椅背上,雙腿因為疼痛而輕輕顫抖。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剛才正是這隻手,重重推開了言晟。

他一時有些失神,以至於沒有註意到言晟已經上前一步,站在離他極近的地方。

言晟再次擡起手,這回不給他任何掙紮的餘地,攬住他的肩膀,猛一用力,將他摟入懷中。

胸膛相撞的一刻,他駭然地睜大眼,如同那隻被困在雪中的豹。

言晟輕撫著他的背,貼在他的耳邊道:“季周行,我喜歡你,我愛你。”

春風拂過眉梢上的雪,雪化作冰涼的淚,紛紛揚揚落下。

他十指微顫,陷入短暫的暈眩。

眼淚已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滑過臉頰,他卻固執地守著過去十年深植在心頭的偏執。

——怎麽可能呢?

——怎麽會是喜歡?

——怎麽會是愛?

他想掙脫開來,可是言晟的雙臂太過有力,禁錮著他,束縛著他,他根本無法動彈。

言晟的手指插入他的發間,再一次將蠱惑渡入他的神經。

“我喜歡你,我愛你。今後你想聽多少次,我就說多少回。”

他喉嚨發出一陣壓抑的低吼,濕潤的睫毛下,一雙美目清亮若清晨最亮的星。

這句話他盼了十幾年,如今真正聽到,卻覺得有些失真,甚至有些可笑。

然而最可笑的是,他竟然仍會因為這句話而驚駭,而狂喜,而無措,而滿心期待。

愛被燒成灰燼,其下卻有掙紮求生的青草。

情花敗落跌入淤潭,最後一片殘瓣卻自始至終不肯化作黑色的泥。

潮水褪去,留下滿目的荒涼與破敗,可來年春至,又漲起一池粼粼的春水。

言晟捧著他的臉,吻落在他的眉心。

雪中的豹以為子彈將穿眉而過,獵人卻隻是伸出手,寵溺地揉了揉它的前額。

手心的溫度,如唇一般溫熱。

他又驚又急,慌不擇言,啞然地問:“你為什麽要說這種話啊?”

害怕隻是一句漫不經心的安撫,害怕隻是又一次惡作劇般的玩弄。

言晟撫開他的額發,將他關進自己的灼灼眸光中,“因為我對你有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