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8日(電)。圖耳其伊斯坦堡阿圖爾克國際機場的國際航站樓發生兩起爆炸事件,現場還傳出交火聲。截止發稿前,已造成140人受傷,50多人死亡。”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推送新聞,阿川立馬點了進去。這並不能說明他對圖耳其有多感興趣,也不代表他多麼關心死去的人們。他關心的是新聞下方的評論都是怎麼說的。
“一幫沒理想、沒見識、屁也不懂的蠢材。”阿川越看越憤憤不平,“應該把他們都送到戰火紛飛的地方去,到時候他們就知道祖國的好了,到時候就得跪在地上哭著要回家。”似乎評論區的冷嘲熱諷和指桑罵槐,無形中刺激到了這個自認頗為愛國的青年,他氣鼓鼓地滑下了手機的通知欄:“未讀消息3條。”
“你在哪兒呢?”
“到了沒有?”
“收到回信。”
看來這是阿強跑完步後發來的。啊哈,他又找到嘲諷阿川的理由了。“明天我必須關了鬧鈴,不然他的優越感要上天了。”阿川沒有繼續想,手機顯示上午七點四十五分。這次的實驗課也是本學期最後一次提供的,可以算入期末總分的平時成績的課程,是期末成績難看的孩子們無法放棄的最後救贖。
“同學們拿出實驗書。”
老師抬起頭,看看人來的差不多了,臉上的橫肉收緊了一些,皺紋也鎖得更深了,好似看到了30多個遊手好閑的“社會青年”。
“翻到‘離散傅裏葉變換及快速算法’一章,今天你們要用matlab實現書上這一章提到的算法,其中dft,2-fft和線性卷積fft相關代碼和仿真我下課前要檢查,算入平時分……”
聲音雖然平靜,但是殺傷力十足。阿川並沒有聽清楚老師說的是什麼算法,因為那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他的生活向來沒有跟那些算法產生任何交集,哪怕是上周的期末考試當天也沒有。是的,他現在沒空關心老師說的算法:他發現自己沒有帶書。從來沒人告訴他,實驗課要帶書,他甚至不知道實驗課還有專門用的書。他偷偷瞄了一下四周,看到阿強正來回翻著一本跟老師手裏一樣的書。阿川的目光不敢偏離老師和熒幕,看上去跟其他人沒什麼兩樣。他雙手手指交叉擋住嘴唇,輕聲問道:“我說,這個課沒有書沒事吧?”聽聞此言,阿強逮到了一個尋樂的大機會:“開玩笑!現在上實驗課的是咱們的副院長。不要說實驗課了,連期末卷子都是他審的,即使不是他教的課,他也要親自控製掛科率。你以為你之前那20多個學分怎麼掛的?他要是看見你沒有書……”阿強的表情越來越恐怖,語速也愈發得快了,阿川的心跳也跟著變快了。要知道,阿強的表情是不足以引發這種效果的,最打動阿川的字眼是:“學分。”
“學分”,是用來計量每個學生所選課程數量的,以及這些課程是否達到畢業標準。
“23個”學分,差不多價值6-8門課程。
“掛掉的”23個學分,意味著你隻要再掛掉隨便一門什麼課,就達成了開除學籍的條件。
他緊張地盯著投影上的ppt課件,確保自己沒有書的狀態不那麼惹眼。
“不過呢,上周的卷子我已經判出來了,”作為回應,學生們一片嗚呼哀哉。對比鮮明的是老師的不慌不忙。
“安靜!安靜!”
大家還是忍不住竊竊耳語:“不是吧?這麼快?”“我絕對沒事,至少把卷子鋪滿了。”“意思就是學院缺錢了,多開一點重修班好收錢。”老師見製止不住,改換了策略,拋出了更加重磅的消息:
“這次大家的成績不是很好。有些同學,就算現在的實驗課拿了滿分,也是……”班裏直接炸鍋了。
阿川聽到“就算拿了滿分也”,便失去了感知,從這個世界剝離了10秒,也可能是10年,即便他自己也說不準。雙手冒汗,腳底發麻,他知道自己既不是那個通宵看書兩晚的籃球大哥,也不是那個把卷子鋪滿了的同學,不過那些重修班他倒是經常去。隻是這次如果失敗了,他就再也不需要去重修班了。
這種,直到他發現到老師的話題已經從“平時成績”過渡到了“線性z變換”;聽到旁邊同學的談話內容從“平時成績”轉為談論“英勇聯盟”。
“什麼時候公布成績啊?”他連忙攥住阿強的左臂。
這個舉動把後者嚇一跳。阿強壞笑道:“剛才講過了啊。下午他會把卷子帶過來,到時候就知道了。你別告訴我,你就是那個實驗課滿分也沒法及格的……”阿川最痛恨半死不活的狀態了:明明分數已定,正在某個地方擺著,自己卻不知道。但他知道再急也沒有用,眼前的麻煩是,再過一會,老師就要下來檢查實驗結果了,而他從課本本身,到知識儲備一無所有。
通常在這種情況下,時間會過得很快,或者換一個說法:過的很慢。這兩者並不矛盾。如果你在餓的要死的時候,給你一個蠻辣雞腿堡,你會巴不得把它一口吃掉,同時又擔心:會不會吃完這個就沒有下一個了。阿川目前就處於此類狀況,而且還要嚴重得多。反正不管他是不是想一口把那個漢堡吃掉,那個漢堡馬上就要把他噎死了。老師挨個檢查著,到了他的跟前。
“同學,你可以開始了。”老師的語氣依然平靜,不夾雜任何情感,但在阿川聽來就像在說:“同學,你快被開除了。”他看到了老師手裏的緊張地點下了“仿真”鍵。看到屏幕上浮現的各種波形,大鬆一口氣:仿真結果跟同學們的一樣。這是肯定的,因為實驗結果是從別的同學電腦上拷貝過來的。實驗課的大部分時間,他都。
“這一行代碼什麼意思?”老師看出了什麼,指向一行天書。
“這個,這個,這個應該是,就是那個,調整波形用的……”
“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不是,這個就是那個,那個……”
“哪個名字是你的?”
老師把一個成績冊拍在他麵前的桌上,語氣仍舊平靜而不容置疑,這樣的學生他見得太多了。阿川被迫痛苦地指了指自己的名字。
“那這個同學是你們班的不?”老師一邊給他登分,一邊示意他看向另外一個名字:他的室友的名字。
“是。”他無心再包庇別人了,他自顧不暇。這導致室友獲得了跟他一樣的分數。
沒有心情吃午飯,阿川回到了寢室。
“回來了。”他一腳把門踢開。
床上的室友維持著早上的姿勢,不停地點按著手機:“點名了麼?”
“沒有。”
“簽到了麼?”
“沒有。”
室友的腦袋越過了床邊的護欄,往下探頭:“真的假的?”
“真的。”
“下午還有實驗課嗎?”他激動地放下手機。
“有。”
“果斷不去了啊!”室友聽說沒有點名,頓時開心得把被子掀到一邊,一躍而起,跳下床來。不過他的開心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隨著他的一掀一跳,本來好好躺在被子上的手機飛向了對麵的牆壁。
他聽不到室友的悲鳴。“反正我沒有騙他。確實沒有點名,也沒有簽到,。”阿川這麼告訴自己,走向了陽台。
看著欄杆外眩目的夏天,與自己的心境相比,蟬鳴竟顯得如此寧靜;看著樓下的一對情侶在綠化帶裏卿卿我我,如同路邊熙熙攘攘的人群與他們存在於不同的位麵;看著同學們忙忙碌碌地從這邊到那邊,他們的每一步都目標明確,每一個眼神都充滿了自信與堅定。阿川很難過,他想加入他們,但是這麼失敗的自己,恐怕再也沒有機會成為他們了,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開除”的事。關於學習,從來也不曾跟父母深入交流過,更何況他父母之間的關係本來就不好,如果他們聽說他的學習出了這麼大的問題,本不牢固的家庭關係定會雪上加霜。父母對他大學生活的認知,僅僅停留在“名牌大學”和“掛過科”這兩個標簽上。
“啊!你快去找人!我在這等著!”一些女孩子們的尖叫,把阿川遊離的精神重新聚焦到眼下:十來個女生聚集在不遠處的女生宿舍門口。瞎叫什麼呢?有人中暑了麼?
這倒是很少見,他想。對了,自己也有一個牽掛的姑娘,她就住在那個宿舍樓裏,現在應該可以跟她打聽到點什麼,至少有個人陪著聊聊天還不算太賴。
他點亮手機:“你們樓下好多人啊!要不要我過去看看你呀?”看來他還加上了一句羞澀的殷勤。按下“發送”按鈕後,他趕緊把手機設置為靜音模式,一點都不敢看是否有回信。萬一沒有的話,那今天就是不能再糟的一天了。雖然理智告訴他要忍住,但是大家都知道,這種事情誰也忍不住的。手機就這樣來來回回,亮了又滅,如同他的生活一樣,明了又暗。這麼做還是有好處的,“開除”二字暫時離開了他的腦海。
有人充分地利用青春,將自身升華為世界的楷模;有人則漸漸沉澱,成為人類文明的泥沙和其中的骨骸。但是誰知道呢?在剛剛進入大學的時候,阿川是前者,至少在他自己看起來像是前者。他日複一日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看書、好好打遊戲。突然,一切就失控、暴走、無法挽回了。他心中盤算著如何跟老師理論的計劃,和各種被開除的可能,以便於爭取最後的機會。這些想法在腦袋裏環遊一圈後,煩惱又騎到了他的腦門上。
樓下的姑娘們,不知何時已經散去了,午後的困意席卷著校園。好餓啊,阿川有點後悔。可能是後悔自己給姑娘發的信息太傻了;也可能是學籍去留未定的心病使然;當然也可能純粹是因為低血糖。總之,直接回寢室好像是個錯誤的選擇:現在他虛弱不已,難以再爬下六樓去食堂了。除非——“幫我帶個回鍋肉。”阿川攤在陽台的椅子上,向屋裏的人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