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玿成為京城中炙手可熱的人物,皇子黨都商量著如何將他拉入自己的陣營,卻又不敢輕舉妄動,一麵礙於謝表身居高位,思量處又擔心謝玿會成為下一個王玢,真是不得不防。而二皇子終究不曾對一個良臣下手,未遂了王玢的意,在他眼裏,信任是最重要的。故莫熠也並不急著去試探謝玿,一個孩子,心思能壞到哪兒去呢?不妨與他交好,有了羈絆即可 。也正因為謝玿是一個孩子,他必然鬥不過那些老狐狸。
“這便是你格局小了,”淮遠侯看著對麵從容閑談的莫熠,“難道你忘了王玢嗎?當年就是那樣一個少年郎,不日便爬到丞相之位。”
莫熠想了想,道:“確實,不過外王父,您覺得王玢會讓一個異己成長起來嗎?”
“這不是他的風格,若非位極丞相,這王玢在朝中孑然一身,莫有人能與之交好,似乎可以這樣認為,除自己以外,滿朝文武,皆為異己。”
“這便是了。”莫熠笑,“謝玿便是再出眾,也不會出人頭地,且謝表那個性子,會讓他與王玢胡攪在一起嗎?以我看呐,謝玿便是一塊雞肋,你愛他的才華,卻又恨他無甚用處。所以謝玿,注定是滄海遺珠,你我且先按兵不動,且看這謝玿如何行事。”
莫熠從容地笑著,神色裏滿是運籌帷幄的自信。淮遠侯不禁開懷,大笑道:“妙啊!妙啊!”隻是莫熠沒想到,此時他認為永無出頭之日的謝玿,會成長到真正的權傾江山。
莫熠悠然地閉目養神,馬車直奔皇宮而去。
這是謝玿入仕後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值宿,乃翰林學士銜禦史中丞。他身著墨綠朝服,隻覺肅正,內心卻按捺不住地歡喜,夾雜著絲絲緊張。他禁想到,王玢第一次穿上朝服時,也同他一般吧?以後便是同朝為官,再見的次數應是很多的吧……
外麵傳來小廝的一聲長籲,將謝玿的思緒拉回實際,謝玿微微垂眸,不知道王玢是否還在生他的氣。他理了理衣裳那個,掀簾下車,卻正見旁側雅致的馬車上掀簾而出的王玢,謝玿愣住,目光直直地落在王玢身上。
王玢站定,似是察覺到這道炙熱的目光,王玢偏頭看來,四目相對,見是謝玿,王玢愣了愣,隨即將目光移向車夫,令其將馬車停至別處。謝玿並未多想,他此時已抬步朝王玢走來,心裏反複演習著開場白,終於,謝玿停在王玢麵前,難掩欣喜卻又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王玢……”
“謝學士。”王玢淡淡地回應著,語氣卻顯得格外生疏。謝玿一噎,排練了無數次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他如何聽不出王玢語氣裏的冷淡,如何感受不到王玢的疏離,可他不希望這樣,這幾日來,他過得很是難受,對那日之事耿耿於懷,一旦賦閑,充斥腦海的便是他中傷王玢的那些話,於是他開口道,語氣微澀:
“那日宮宴,我對你說的那席話,是我衝動之語,請……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王玢平靜地看著略顯局促的謝玿,謝玿見他不為所動,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那般想你的,我同你說過,我從未討厭過你,那日我實在太憤怒了,將自己的怒火發泄在你身上,才認為你是這件事的從謀。我知道那些話很傷人,我……我……對不起……”謝玿焦急到說不出話來,反觀王玢,神情依舊冷淡,謝玿話語一滯,像是意識到什麼般盯著王玢,心情複雜地開口:“你是在恨我嗎……為什麼你不說話?為什麼我說了這麼多,你卻一個字也不願回我?”
“謝玿。”王玢終於開口,謝玿緊繃的精神在聽到這一聲後略微放鬆,可王玢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如墜冰窟,惶惶不知所措,隻聞王玢道:
“誠如你所言,我就是一個玩弄權術,蒙蔽聖聽,株鋤異己,阿諛奉承,甚至,凶殘道連一個孩子也不放過,拿來作為利用工具的不折不扣的大佞臣。你是謝氏子孫,清流之後,負有八鬥之才,自是我等汙濁高攀不起的,我王玢,不敢與謝學士齊肩。謝玿,離我遠一點,越遠越好,對你我都好。”
王玢嘴角掛著一絲嘲諷的笑,深邃的眸中映出謝玿寫滿錯愣的臉,以及他眼裏流露出的不可思議與難受。
謝玿唇色發白,張了張口,卻怎麼也吐不出一個字,王玢不再看謝玿,錯開一步,毫不猶豫地朝宮裏走去。背過身的刹那,王玢隱在袖中的手驟然握緊,目光複雜無比,他不用費力去想也猜得出謝玿此刻的神情,他真的,想走回謝玿身邊告訴他,他不在意的,他也不生氣,但,他絕不能這麼做。
王玢一直走過深長的宮牆,也不曾回頭看謝玿一眼,他的身影在此刻與月夜下謝玿的身影重合,一樣的固執,一樣的倔強。
謝玿站在原地,許久才挪動步子,失魂落魄朝宮裏走去。當他站在禦史台前時,早已過了時辰。與之同為禦史中丞的陸失一見謝玿,目光裏帶著不屑與鄙薄,上下打量了一番,嗤道;
“當值伊始,便如此憊怠,莫要以為禦史大人是令尊,便可如此胡來!我陸失向來光明磊落,舉薦有賢德的後生,像你這般倚仗著禦史大人進來的,才是莫要給大人抹黑才好!”
謝玿看了眼陸失,隨即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問道:“太後壽宴,您沒去吧?”說罷,謝玿故作思考,狀如恍然大悟道:“哦,晚輩忘了,大人品階不夠,隻配在外筵坐著。那您又如何知道,我這皇上近侍,走了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