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引著謝玿往裏走,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景色,熟悉的人,不同的是過路人的心境,許是沉鬱,許是哀傷,許是眷戀。
將人帶到,小廝請退,謝玿提步朝裏走去,他整個人清瘦不少,一身素衣更襯他哀容未減。王玢站在庭中迎他,不待王玢開口說些什麼,謝玿已抬步衝上前一把抱住王玢。王玢被謝玿撲了個錯愣不已,謝玿埋首於王玢肩頭,長久保持著這個姿勢,不曾鬆開。王玢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他雙手抬起,卻又堪堪停在空中,心思一轉,他最終回擁住謝玿,他眼眸一垂,低頭,唇瓣落在謝玿發上。王玢聞道謝玿衣衿處的佛香,那是長久處在靈堂中沾上的,想來謝玿如此愛戴他的祖母,遭此橫禍,必是悲痛難耐,一直守在靈柩旁。思及此,王玢不覺緊了緊雙臂,兩人隻是相擁庭中,無人先語。
最終謝玿鬆開了王玢,他麵容清減不少,兩眼下積著久不成眠的黛色,曾經一雙如春水般清亮的眸子,也如失了星光的夜晚,愁雲微凝,隻道如死水一潭,令人心生憐意。王玢心中難受,麵上卻不顯,隻引謝玿落座,兩人相對跪坐,烹上一壺新茶。逢喪期,謝玿不近酒水,然而茶終究清醒人心,致使愁思更甚。謝玿開了口,聲音微啞:
“你知我的抱負,知我拚命入仕是為了什麼,我自小便被父親教育要忠君愛國,四歲便入巴蜀拜師高士,白日習武,夜裏則挑燈夜讀。遊曆西南,每逢閑時便修習政術,通曉古今之言。”
“十歲歸京,學入太學,拜師吾丘冀,承習騎射,後隨祖母同遊江南,詣訪名師,兩年後歸京,才名未顯,才誌盡備,得恩師李名望執蒙恩授業,渴望有朝一日入仕,相國輔君。”
“十年寒窗苦讀,卻抵不過宵小讒言,人雖有誌,卻耐不住世事蹉跎。雄才不能盡展,鴻圖付之東流,人人皆勸我隱忍避退,卻不知其中滋味,最大的失望莫過於最盛之期盼不過華夢一場,人人都看得清楚,隻有我自甘蒙在鼓中。我之失意,但與古人同,今人你能言。”
謝玿娓娓道來,不知不覺中麵帶淒涼,嘴角掛著一絲苦笑,目光落在虛空。王玢略微垂眸,目光哀傷。
“然而就在我最失意苦楚時,我的祖母亦離開了我,你會明白那種絕望嗎?我自小在祖母身旁長大,是祖母陪我入蜀,悉心照料我。祖母待我之親厚,是父母之不能及,在我心中,她是一座不老的青山,給我溫暖,供我棲居。然而青山化作泥塵去,失去至親的悲痛與官場上的失意鬱悶,在那段時間裏,我真的快要堅持不下去了。沒有了祖母,我再同誰報安好?又有誰能耐心聽我傾吐煩惱?”說到這,謝玿的眼眶已然泛紅,淚在眶中打轉,卻倔強不肯輕易落下。
王玢靜靜地聽著,心中終究不忍。能得臣子如此,是君王之幸;能覓良友如此,是他王玢之幸;能慕伊人如此,實乃三生之幸。他是作局之人,他不想傷謝玿一分,奈何謝玿已是局中人,與其在離別後抱憾終身,不若現在放開束縛謝玿的枷鎖,任他去闖蕩,他替謝玿來收場。反正壞事做盡,臨終前也為謝玿放肆一回。
王玢正欲開口表明態度,卻聽見謝玿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