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病危(1 / 2)

夏雲站在病房門口,調整自己的表情。每次看見舒曉華無神的眼睛、隻剩一層皮附在上麵的臉,尤其是自從看見她幹枯的腳上,腳趾和腳背裏縱橫的青色血管形成一支細小的樹杈,夏雲的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生命,有時候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不堪一擊。

這段時間以來,她每天堅持來醫院陪舒曉華半個小時以上,如果不是腫瘤醫院地處偏僻、她一個女孩子搭車來不安全,她陪伴舒曉華的時間會更長。看著舒曉華日漸消瘦,她知道那個時候快到了。她每天都檢查手機鈴聲是否調到最大聲,睡覺時堅持把它放在耳旁,隨時等待著,那一個悲傷時刻的來臨。

她曾無數次的想,如果換做她,得知自己在即將離開人世,會作何感想?首先是不舍得吧。一個人,哪怕在生活中感覺到再痛苦,在獲知所剩時日不多時,也會發現人生的美好,會感到多麼的不舍。她想到疼愛她、需要她的雙親,情同姐妹的呂清,惺惺相惜的舒曉華,還有……

那個名字讓她的心疼痛起來。僅僅是設想而已,她就已潸然淚下。我們的人生,原來有那麼多的不舍。曉華姐,一定深深的眷戀塵世吧?她會埋怨、恐懼嗎?夏雲不知道。自從舒曉華得知自己患了胃癌,而且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肺、肝等處,治療無望後,從未在人前流過淚,也從未流露出悲傷的情緒。但夏雲想,私底下,她應該會悄悄的緬懷過去、憂懼死亡。這種想法在她聽護工紅梅說起舒曉華半夜胃疼得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之後得到了確定。身體疼痛折磨至死,該多難受,又怎麼會不害怕死亡?世界,在曉華姐眼中,已是黑色了吧?這樣的黑色世界中,多希望有微笑、有歡樂去衝淡。想明白這個道理後,夏雲一改憂傷的表情,每次去醫院都努力的營造輕鬆的氣氛,哪怕舒曉華隻是牽動一下嘴唇,哪怕夏雲一出病房門就淚珠掉落。

微笑,確定自己在笑後,夏雲推開門。舒曉華睡著了,紅梅坐在床前織毛衣。現在舒曉華經常處於昏睡狀態,紅梅有空就織織毛衣,反正坐著也是閑坐。

“夏雲,你來了。”紅梅放下毛衣,起身讓開位置給夏雲,她知道夏雲每次來都要和舒曉華聊天。紅梅比夏雲大好幾歲,看見夏雲對非親非故的舒曉華噓寒問暖、比親姐妹還親,心裏挺感動,說話也就熱絡起來。

夏雲坐下來,舒曉華的左邊肩膀露在被子外麵,即使明知道這種天氣下不會感覺到涼,她仍然輕輕的掖好,仿佛這樣就能讓舒曉華舒服點,又也許,隻是讓自己心裏舒服點。

舒曉華睜開眼,氣息微弱,目光遲緩。夏雲探下身子,湊近舒曉華,提高聲音說:“曉華姐,要不要吃點東西?”

“好…...”,舒曉華的眼中已經流露不出喜悅,虛弱的她眼珠難以轉動,聲音纖細無力,身體的機能在日漸退化,連嬰兒都輕易運用的“看、聽、嗅、嚐、觸”五種感覺,到了她身上,全成了負擔和累贅。

夏雲從她的答案中知曉了她的愉悅。紅梅昨天說,舒曉華開始厭食,叫了幾次都拒絕吃東西。現在她同意吃東西,說明她情緒不錯,又有了生存的欲望。

夏雲接過紅梅遞來的杯子,裏麵裝著一個敲掉殼的生的雞蛋。自隻能吃流食以來,舒曉華每天喝點湯和粥,好一點的時候還喝花旗參水,這幾天卻一天隻吃一個雞蛋。

小心的扶起她的頭、在下麵加墊一個枕頭,把杯中的吸管放在她嘴邊,夏雲看著她緩慢的一點一點的吸,憂愁的烏雲飄上心頭:就算每天吃完一個雞蛋,都不夠遠遠不夠能量去維持身體的機能,何況還吃不完?

舒曉華的嘴巴停止吸啜,杯子剩下大半的雞蛋。夏雲柔和的哄求道:“再吃一點,好不好?”

她沒有動。歎了一口氣,夏雲拿走杯子。“我念報紙給你聽?”見她沒有反對,夏雲從桌上拿過訂閱的《A市日報》,從A1版開始,大聲念一個標題,溫柔的看她一眼,再說出簡要內容。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夏雲可以準確的判斷哪些內容能吸引舒曉華,可惜現在她連說話都吃力,不然一定會露出像過往每個她們想法一致時候的默契的微笑。

不久,舒曉華臉上現出倦意,雙眼微閉,頭耷拉下來。夏雲的眼睛濕潤,停止了朗讀。半年前的舒曉華浮現眼前。她總是身穿褲裝、目光犀利,走路時身板筆直、大步流星,夏雲曾想,看著她,就像感覺到不落的太陽。曾幾何時,這不落的太陽已成為枯萎的鮮花,幹涸、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