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唯一的解決方案

通往學校的林蔭大道。上頭灑落下來的盛夏陽光,既刺眼又炎熱。

我每前進一步,身體就會發出慘叫,並且快要冒出汗水。充滿朝氣的學生從我身旁跑了過去。有活力真好。還是說他隻是腦袋不正常而已呢?現在,即使世界末日正在身後逼近我,我說不定也不會逃跑。

前方葉隙流光之下,有個美女正把腰倚在扶手上往我這邊看來。

為何所謂美少女都這麼擅長融入風景當中呢?

我忍不住很想把自己看到畫麵擷取在一張照片裏。然而,很遺憾的是,我沒有拍下照片的那種膽量。

「早安,綾小路同學。」

「你在這種地方,是要跟誰碰麵嗎,堀北?」

「對。我在等你。」

「要是被喜歡的人這麼說,一定會是最棒的一句話吧。」

「你是笨蛋嗎?」我被堀北稍微地罵了。感覺一大早天氣又格外炎熱了。

「今天就要決定一切了。」

「是啊。」

「我在想……我會不會也許做錯了選擇呢。」

「你是說,要是選擇妥協就好了?」

「雖然我很不願意這麼想。」她說出這句開場白,就接著講了下去:

「要是須藤同學因此受到重罰,那就是我的責任。」

「原來你也會像這樣講洩氣話啊。」

「因為做出賭注是事實。我多少會有點不安結果將會如何呢。你那邊沒問題吧?」

「你是指昨天和我說明的作戰對吧。一之瀨也在,應該總有辦法吧。」

我輕輕地拍了堀北的肩膀,接著邁出腳步。

「欸——」

「嗯?」

「……沒事。等這件事順利解決完再說吧。」

堀北好像想說些什麼,但她如此回答,接著閉上了嘴。

1

踏進教室的瞬間,我便發現了變化。

照理說總會在最後一刻才到校的佐倉,現在就已經坐到了位子上。

我不覺得她是那種貪睡蟲,因為偶爾早起才早到校。

她是有著什麼目的,才會早來學校呢?

堀北看起來也對佐倉的存在有些驚訝。佐倉本人的話……

她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但讓人感覺心境積極向上。

這差異很難以言喻,甚至說不上是變化。若有人告訴我這是我的誤會,或許我還會回答「應該是吧」。當中差異微小到甚至連微風輕輕吹拂就會飛走。

在我們打算就座並準備經過佐倉座位前方之時,佐倉抬起了頭,察覺到我們的存在。

我微微舉起手,代替打招呼。這種程度對佐倉來說應該也剛剛好吧。

雖然我這麼想——

「呃……早安。綾小路同學……堀北同學。」

「早、早安……」

佐倉第一次主動向我道早安。我因為意料之外的事件而驚訝得語塞。她雖然沒有與我們對上眼神,可是即使如此,她還是抬起頭拚命擠出這些話。

「她是怎麼了……?」

「說不定她是因為昨天的事件,而往上成熟了一個階段。」

平時幾乎不會在人麵前說話的佐倉,在緊張的氣氛中威風凜凜地作了證。那應該也成了她重新檢視自己的機會吧。

「人不會這麼容易改變。假如她打算改變,那會相當勉強自己吧。」

我感人的想像被堀北這句現實的話給毀了。

這確實希望渺茫。堀北所言大概是正確的吧。

昨天為止的佐倉,與今天的佐倉並沒有太大的差異。不過確實也已經不相同了。

我知道她是打算以自己的方式,為自己帶來某些變化,才會做出這種行為。

她想改變——這不會有錯。

「隻要她沒有勉強自己就好了。」

「勉強?」

「也就是說,人要是做出不符合自己身高的舉止,很有可能就會摔跤呢。」

她的話不可思議地充滿說服力,彷彿讓人認為是她自己的經驗談。

「你是非常熱愛孤獨的孤獨少女嘛。真是有說服力啊。」

「你想死一次看看嗎?」

這不是孤獨,而是地獄少女……

我遠遠觀察佐倉的模樣。沒看見她向其他學生打招呼。

看來再怎麼說,她也不會突然間就跟全班打招呼。隻要她沒有勉強自己就好了……嗎?確實如此呢。平常不會和任何人說話的人要主動向人打招呼。

即使從別人眼裏看來很微不足道,但對佐倉而言,這應該是個會對身心造成巨大負擔的行為。

很難想像這不會有任何負麵反作用。

說不定打算強行改變自己,將導致她心中某處綻裂開來。

看來在執行那個作戰之前,我還是稍微留意一下她會比較好。

2

再審開始前大約三十分鍾,我為了到某處等人而站了起來,準備離開教室。噢,對了。在這之前,我先去和佐倉打聲招呼吧。

「佐倉。你現在要回去了嗎?」

我向正在準備回家的佐倉搭話。

「綾小路同學……你現在要去審議了對吧?」

「我今天不參加。」

我告訴她我要在幕後忙一些細節工作。

「這樣呀……」

佐倉似乎在想些什麼,而低垂著視線,如此小聲嘟噥道。樣子有點奇怪。

與其說她心神不寧,不如說她似乎正在緊張。

「怎麼了?」

「咦?」

「今天並不是你要出麵做證,你完全不需要逞強喔。」

我甚至覺得佐倉好像有點在冒汗。

「……大家都在努力,所以我也覺得自己要努力。」

佐倉講出這些話。與其說是在對我說,反而還比較像是她在說給自己聽。

「你在想些什麼呢?」

「為了向前邁進,有一件事情是必要的……所以,我要去做那件事。」

即使我詢問佐倉,她也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雖然我對她這副模樣感到不安,而打算繼續追問下去,可是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通知我時間已到。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

「下次見嘍,綾小路同學。」

這句話及這張開朗的笑容,都很不像平時的佐倉。它們莫名地深深烙印在我腦中。

「欸,佐倉,你待會兒有空嗎?我有事想和你說。」

我為了與她維係連絡而擠出這句話。可是佐倉卻輕輕左右搖頭。

「我今天接下來有事情要做,所以可以明天嗎?」

既然她都這麼對我說,我也不能強硬拜託她說「今天絕對會比較好」。

不過我現在也得走了。我背對佐倉,朝著特別教學大樓前進。

現在時刻是三點四十分過後。迎接放學後的特別教學大樓比平時都還悶熱。

如果計畫按照程序進行,那我所等待的人應該就快要來了。

過了不久,三名男生盡管抱怨著「好熱好熱」,但還是來到了這裏。看得出來他們每個人的表情都好像有點樂觀、開心。

這也當然。要說為什麼,這是因為這三個人會來到此處,是由於收到了我們班上偶像般的存在——櫛田所寄出的邀請信件。這是邀請約會嗎?或者該不會是告白?——他們說不定正在做著這種幻想。

然而,他們這份幻想,在發現我的存在之後就破滅了。

「……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看來他們果然記得曾在學生會辦公室中見過我。像是他們隊長的石崎往前踏出一步,威嚇似的逼問道。他在沒人會看見的場所還真是態度強勢。

「櫛田不會來這裏。那是騙你們的。是我硬拜託她發郵件的。」

石崎露骨地擺出不高興的表情,然後拉近了與我之間的距離。

「你開什麼玩笑啊?這是什麼意思?啊?」

「要是我不這麼做,你們就會無視我,對吧?我想商量事情。」

「商量?有必要找我們做這種事嗎?你腦袋是被熱壞了喔?」

石崎打從心底覺得很熱似的抓著襯衫前襟前後搧風。

「你再怎麼掙紮也無法掩蓋真相。我們是被須藤叫出來打的。這就是答案。你們就乖乖接受與其相應的報應吧。」

「我並沒打算爭論這種事情。這是浪費時間。因為昨天徹底談完,我也很清楚D班和C班都絕對不會放棄自己的主張呢。」

「所以是怎樣?你要現在強行拖住我們,讓我們缺席會議嗎?還是你想用人群包圍我們,再以暴力威嚇我們?就跟須藤當時一樣。」

哦——這也是個有趣的點子。不過我現在也隻能忍耐了吧。

這類威脅對這些傢夥不管用。倒不如說,他們似乎還很歡迎。

他們確信要是發生新的被襲事實,情況便會轉往優勢。

「乖乖放棄吧。那麼就這樣。」

這三人知道櫛田不在就打算折返,然而,另一個人的存在卻妨礙了他們。

「我認為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心會比較好喲。」

等待演員到齊的一之瀨,踏著輕盈的步伐現身此地。

「一、一之瀨!為什麼你會在這裏!」

感到驚訝的當然是C班的那夥人。假如出現B班這種毫無關連的人,那這樣也很合理。

「你問為什麼呀?因為這件事情,我也有參與其中——應該姑且可以這麼說吧?」

「你還真有名呢,一之瀨。」

「啊哈哈哈。我和C班之間發生過好幾次沖突呢。」

看來他們正在我完全不知道的地方激烈交戰。

C班那夥人明顯亂了陣腳。

「這次跟B班沒有任何關係吧?閃一邊去啦……」

他們與麵對我時不同,態度明顯軟弱。但還是拚命地想趕走一之瀨。

「的確是與我無關呢。但你們不認為自己說謊,還把這麼多人卷進去,是很有問題的嗎?」

「……我們沒有說謊。我們可是被害者啊。我們被須藤叫來這裏,還被毆打。這就是事實。」

「喝——壞蛋總會固執到最後。是時候讓你們接受製裁了!」

一之瀨猛然張開右手,如此高聲宣言。

「這回事件中,你們說謊的事,以及先施暴的事情——我全都看穿了呢。要是不想被公諸於世的話,就應立即撤銷控訴。」

總覺得就算我不逐一說明,隻要交給一之瀨就沒問題了。

「啥?叫我們撤銷控訴?別笑死人。你在說什麼夢話啊?你們的證詞一點都不可靠啦。是須藤先過來動手打架的,對吧?」

石崎向兩人尋求同意。那兩個人當然也立刻回答「對啊對啊」。

「你們知道這所學校即使在日本,也是政府公認數一數二的升學學校吧?」

「這當然吧?我們就是看準這點才入學的啊。」

「既然這樣,就得再多動點腦筋呢。你們的目的從一開始就已經敗露了喲!」

一之瀨像是在享受這種狀況般,話越來越多,並且開心似的露出笑臉。

她就如同即將揭穿真兇的名偵探,在三個人周圍慢慢走動,一麵如此說道。

「你們不覺得校方在知道這次事件之後的應對非常奇怪嗎?」

「啊?」

「你們向校方控訴時,為什麼須藤同學沒有馬上受到懲罰呢?又為什麼會給好幾天時間的挽回機會呢?你們認為理由是什麼?」

「這是因為那傢夥說謊哀求校方的關係吧?因為要是表麵上不給予延期,那就會變成先告狀者先贏了。」

「真的是這樣嗎?會不會其實有別的用意以及目的呢?」

窗戶緊閉的走廊,受到還高掛在天上的太陽照射,因而越發悶熱。

「真是莫名其妙。啊——可惡,好熱。」

他們的思考能力——亦即集中力,隨著炎熱而逐漸下降。進行理論、創造性思考時,要是不在舒適環境下的話,就無法完全發揮實力。

隻要塞入腦中的內容越多,對腦袋的負荷當然越大。

「我們走吧。繼續待在這種地方的話,感覺就要被煮熟了。」

「這樣好嗎?你們如果離開這裏,八成會後悔一輩子喲?」

「你從剛剛開始就在講什麼啦,一之瀨?」

一之瀨雙腳並在一塊,停下了步伐。

「你們不懂嗎?意思就是校方知道你們C班在說謊喲。而且還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呢。」

C班恐怕誰也沒想像過這出人意表的事情吧。

幾秒鍾期間,石崎他們像是無法理解般地麵麵相覷。

「別笑死人了。說什麼我們在說謊?還說學校知道這件事?」

「我們怎麼可能相信你。」他們當然如此嗤之以鼻。

「啊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因為你們可是一直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雖然拉攏你的這招真的是很厲害,但這種謊言對我們不管用啦!」

「確鑿的證據是有的。」

一之瀨不畏懼石崎的恫嚇,繼續說道。

「哈!是這樣的話,你就給我們看看啊,你那所謂的什麼證據——」

C班那夥人當然認為不可能會有什麼證據,因此即使聽了一之瀬的話,也依然堅定不移。然而,當他們咬著這件事不放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他們的敗北。

「你們知道這間學校到處都有監視器對吧?像是教室、學校餐廳,或便利商店都有設置,你們應該無意間都有看過吧?為了不放過不正當行為,校方才藉由這種措施檢查我們平時的行徑。」

「這又怎樣?」

看來他們果然還是知道有監視器一事。石崎他們完全不慌張。

「既然如此,那麼你們沒看見那個嗎?」

一之瀨將視線移向這條走廊前方不遠處的天花板。

過了一會兒,石崎他們也朝她視線望了過去。

「咦——?」

他們發出像是漏風般的愚蠢聲音。

為了監視特別教學大樓走廊的各個角落,監視器還不時地左右擺動。

「這怎麼行呢?你們如果要陷害別人,就得選在沒有攝影機的地方呀。」

「怎——為、為什麼會有攝影機!其他樓層不是沒有攝影機嗎!隻有這裏裝設也太奇怪了吧!對吧!」

石崎像在尋求夥伴同意似的轉過頭。

「我們確實已經確認過了。」他們兩人一邊擦汗,一邊回答。

「就算你們想算計我們,這也不管用。那是你們裝上去的!」

「校舍的走廊的確基本上好像不會裝設監視器。不過,有幾條走廊卻例外地有裝設攝影機喲。那就是職員辦公室,以及理科教室前方。職員辦公室就不用說了,畢竟裏麵也有很多貴重物品對吧?接著理科教室則是放置了許多化學藥品。因為這層樓有理科教室,所以裝設監視器也是當然。」

石崎他們的話第一次退縮到了喉嚨深處。一之瀨不會漏看這份畏懼。

「你們要不要看看背後?攝影機可不隻有一台喲?」

石崎他們彷彿像被誘導般,往攝影機反方向的走廊回頭。

反方向走廊的攝影機,也當然像是在補足完整畫麵似的運作中。

「假如這是我們裝設的,那還會連那一側也一起準備嗎?而且說起來,在無法出去學校的情況下,我們又要怎麼準備呢?」

一之瀨準確地一個個封鎖了退路。

「這、這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我們那時候……應該就確認過了……」

「這裏是三樓,你們檢查的真的就是三樓嗎?該不會是二樓或者四樓吧?事實上,這裏就是有設置監視器喲?」

他們三個人流著非比尋常大量的汗,並且半抱著頭,非常迷惘。

「況且,你們知道自己已經露出馬腳了嗎?一般人不會去在乎監視器的有無,而且也不會去做什麼確認喲?說出這種事情,就代表你們已經輕易承認自己是犯人。」

一之瀨在最後一道程序上,發出最後一撃。

「那、那麼……那個時候該不會也……」

「那種機型的監視攝影機應該沒辦法連聲音都錄下來,不過你們先動手的決定性瞬間,則是毫無疑問地有拍下來吧。」

他們用來擦拭汗水的袖口已經完全濕透。

一之瀨彷彿要把這裏交接給我似的拍了我的手。嗯,確實由我來說些話會比較好吧。

「其實學校應該也正在等待吧?等待你們說出實話。所以不僅給予延期,學生會長還前來確認你們有無說謊。隻要回想當時的對談,你們不覺得一切真的都被他們看穿了嗎?」

他們三個人現在應該都在拚命回想昨天會議室裏的事。

當然,校方想必沒看出來C班在說謊吧。

然而從學生會角度看來,懷疑其中一方說謊也是事實。

隻要把它解釋成針對他們自己,那就會一口氣帶來真實感。

「怎麼會……這種事我可沒聽說過……!已經完蛋了!」

小宮靠在牆上,無力地彎下膝蓋。而近藤也抱著自己的頭。

這樣再怎麼說,他們也該承認一切了。雖然我這麼想,但隻有石崎一個人不一樣。

「等、等一下。我還是無法接受。假如監視器有留下畫麵,你們即使什麼也不做,不是也能證明無罪嗎?就算不用特地告訴我們,我們應該也會在談話中知道。這果然是你們裝設的吧!」

「無罪?這就要看是依據什麼標準來說是無罪了吧?事件發生之時,就已經確定雙方都會背負痛楚。無論是誰先動手,最後雙方都將受到懲處。而不管事由為何,須藤都揍了你們三個人。這無法改變。當然,根據攝影機的影像,隻要證明不是須藤先動手,應該也能將懲處減到最輕。不過這樣可就困擾了呢。要是留下任何一個不好的謠言,正式球員之座就危險了。而且這樣就連大會也應該會變得無法輕易出場吧?」

石崎的額頭流下瀑布般的汗水。雖然我們也很熱,但要是比起被逼入絕境,體溫還不斷上升的這三個人,我們算是很好的了。

「什麼嘛。嘿,那麼攝影機影像不是也對你們很困擾嗎?既然如此,我們隻要就這樣攻過去就好了。因為即使是一天也好,隻要能讓須藤停學就行了。」

「要是做出這種事情,你們可是會被退學的喔。這樣也無所謂?」

看來他們腦筋轉不過來,似乎沒有察覺自身的窘境。

「要是確認監視器的影像,就連你們三個人一起說謊的事情都會曝光。若是變成這樣,那十之八九就是退學。這種事情誰都明白。」

「什——!」

「那、那麼,為什麼學校……不說出我們撒謊的事情啊?」

近藤以虛弱的聲音,尋求救贖般地問道。

「校方在測試我們。他們在測試我們學生之間能否解決問題,並且會得出怎麼樣的結論。你們不認為隻要這麼想,這次事情就很合乎邏輯了嗎?」

「……為什麼,這種事……我絕對不要被退學……!」

「欸、欸欸,石崎。現在還不遲,我們去告訴校方這是謊言吧!假如由我們去說,校方說不定會原諒我們!」

「可惡啊……別開玩笑了……要我自己去承認說謊嗎?若要因此受處罰的話,我寧願抱著同歸於盡的覺悟,以最壞的打算去挑戰……!這樣須藤也完蛋了!」